对崔翎来说,她的娘家祖母安宁伯夫人是害死她母亲罗氏的间接凶手之一。
当初,若不是安宁伯夫人给已经驾崩的先皇大开方便之门,请他进了内宅后院,还默许了先皇对罗氏的觊觎,甚至创造了他猥亵罗氏的机会,那么以后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罪魁祸首的确是先皇没有错,但安宁伯夫人算得上是帮凶。
崔翎恨这个是非不分连儿媳妇都可以随意出卖的女人,更恨安宁伯夫人事后没有一丝悔恨,还要将崔成楷的不幸归咎到罗氏头上。
这样可恶的一个人死了,她心里除了痛快之外,没有一丝惋惜或者追忆。
她不尊敬安宁伯夫人,也没有将那个人当做是亲人,所以,不去守灵这件事,对她来说没有丝毫负担。
去了,才是违背她本心。
崔翎也不害怕会被人指责不孝。
以如今袁家的鼎盛,满盛京城的人都想要巴结上来,五郎又即将出任京畿卫的副指挥使,这样的荣华富贵,权势滔天,大家溜须拍马还来不及,谁又会因为这没有影踪的事儿,去指责她?
再说,就算大伙儿都说崔九姑奶奶不孝顺,那又如何?
只要袁家的人都挺她,她的丈夫爱重她,这些闲言碎语风言风语对她没有任何损伤,一点都不可怕。
她担心的是五郎。
五郎的上峰是以严厉和吹毛求疵著称的孟良,听说这个人本事很大,但器量却很小。
五郎这回是新帝空降到京畿卫的,说不定还打乱了京畿卫原本的布局,孟良对他一定没有好印象,若是被人抓到了所谓不孝的把柄,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所以,她才催着五郎去安宁伯夫人的院子看看。
她不是要五郎真心实意地去为害死了她母亲的安宁伯夫人守灵,她觉得安宁伯夫人不配,可是她也不想要落人口实,授人话柄。
等到安氏也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就空落落的。
崔翎看着脸色比方才似乎好一点了的崔成楷,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你若是能挺过去这一回,过去的事我就再也不提起了。”
她伏在床沿上,小声地,却带着点啜泣声说道,“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只要你能醒过来,好起来,我什么都原谅你。”
已经不记得前世的父亲长什么模样了,记忆里,翻来覆去,好像也找不到一件印象深刻的往事。
也许是因为她不是前世父亲期待的儿子,而是个“赔钱货”的原因吧,她的父亲从来都没有好颜色地对待过她,很少互动,现在想来,甚至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
可崔成楷不一样。
这个男人占据了崔翎三岁之前所有的记忆。
他的笑容,他的怀抱,他的声音,无处不在,她最无助痛苦迷茫的穿越生活初期,是他点亮了她重新活一次的希望。
假如不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崔翎想,她和父亲母亲一定可以幸福快乐的!
所以,即便是后来知道了罗氏死亡的真相之后,崔翎只是短暂地对崔成楷有些失望,可她没有办法恨他。
根本恨不起来。
此刻,这个她复杂纠结的男人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她面前,她猛然发现,几时他身上有多少让人鄙视的弱点和缺陷,可她仍旧那样爱他敬他。
她不想让他死,她想看到他好起来,刮掉那乱糟糟的胡子,穿上整齐干净的衣裳,像小时候那样燃起最灿烂阳光的笑容来。
她想听他说,“翎儿,有爹在,什么都不用怕!”
崔翎就这样怔怔地望着崔成楷发呆,严格谨遵医嘱,每隔两个时辰就给他再喂一次药汤,一直这样熬到了天光大亮。
崔成楷的病情到底还是控制下来了,他一整宿睡得很安稳,没有吐血,也没有过抽搐等危急的情况,看样子是像唐太医说的那般,熬过了一劫。
但五郎和安氏还有弟弟妹妹们却一直都没有回来。
木槿出去打探,回来说,“世子夫人不在府里,长房的长媳听说怀了身子,不能处置这样的大事,所以老夫人便一直停在她屋子里,灵堂都还没有布置好呢。”
她冷笑起来,“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这府里那么多的人,一人伸出一只手,也能将事情办个妥帖了,那些人倒好,都只围着看着不动,什么都不肯管。”
那是当然的,管事的是世子夫人赵氏,府里的银钱也都由她来调动,她不在家,谁肯自己先垫银子出来给安宁伯夫人办丧事?
安宁伯府的经济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这垫着花出去的钱,到底还有没有机会能够收回来呢,这样有去无回的买卖,谁肯做?
木槿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老夫人过世的时候,世子正在外头花楼乱七八糟女人的温柔乡里,去请他回府的人过去了,他还不肯信,后来是大爷亲自去叫的,世子这才屁颠屁颠地赶了回来。”
她脸上满是鄙夷,“这不,回来也没有什么用啊,就只在老夫人屋子里嚎啕大哭,屁事都不管,还不如不回来呢!
伯爷一直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老夫人的事也不肯管,整个甩手掌柜,整个府里只有大爷还算管事。
咱们五爷实在看不过去,掏了五百两银子给大爷先垫着用了,许是都看五爷大方,那几桌席面的事儿,倒是没有一个人说。”
崔翎叹了口气,“堂堂一个伯夫人,这丧事搞成这样,真是……”
她目光怜悯地望了眼人事不省的崔成楷,“父亲,等你醒了,就从这样的家里出来吧,就算被人说不孝顺,五房也要单过,否则弟弟妹妹们好好的孩子,都要被这样的家风给带累坏了。”
先前她成婚时,崔成楷偷偷塞给她的巨额银票她一分钱都没有动过,若是他肯带着安氏和弟弟妹妹们分出来过,那么这笔钱恰好用来安家,还是足够的。
木槿连连点头,“从前咱们还没有去袁家的时候,还觉得伯府已经算是富贵锦绣的人家了,谁知道只是个外观好看的空架子,里面啊,早就已经蛀得一空。”
她还是很唾弃那些袖手旁观的人,“就算是我一个小丫头,也总能拿出十几两银子的私房来,可那些衣着光鲜的老爷夫人手里竟然一个字儿都拿不出来,我才不信呢!”
崔翎也为安宁伯夫人感到可悲,那些依附生存的堂亲丝毫都没有感恩之心,这也就罢了,若那些人真的是好的,也不会好意思继续住在伯府赖着不走。
可那些亲生的儿女呢?
安宁伯夫人膝下一共有五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除了四房的伯父和两个姑母是庶出外,亲生的孩子一共五个。
除了崔成楷,大伯父,二伯父,三伯父,这些顶门立户的儿子都是干什么吃的?自己的母亲过世了,连丧葬的银子都不肯垫付吗?
如此亲情凉薄,与其说是孩子们不孝,还不如说是安宁伯夫人教育出了严重的问题。
如今这样,不过只是自食其果罢了。
崔翎撇了撇嘴,“不提这个了,你叫人去外头买一些早点过来,府里如今这个样子,是不能指望着这里还有早饭吃的了,咱们自给自足,先将五房的人给喂饱了再说。”
木槿刚出门不一会儿,唐太医就拎着药箱进来了。
他刚一踏进安宁伯府的门时还吓了一跳,以为崔成楷到底还是没有熬过去一命呜呼了,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不是五老爷过世了,而是老夫人死了。
这才敢到崔成楷的院子里来继续给诊治。
崔翎将昨夜情况都说了一遍,“父亲的脸色好似好一些了,他一夜都没有咯血,这血是不是算止住了?”
她目光里带着期待,“唐太医您昨儿不是说过,只要我父亲能将血止住,那么这病就还有活命的机会,只要好好将养,还是可以重新变好的,对吗?对吗?”
唐太医静默不语,先去给崔成楷把脉,良久才答,“五老爷的脉象也比昨日好了许多,老夫不敢保证这一回一定能够将他给治好,毕竟这咯血之症到了五老爷这样地步,已经是顽疾了,不容易好。但……”
他顿了顿,“只要精心伺候,好生养着,五老爷还是能够恢复过来的。”
这话虽然说得保守,但意思崔翎听明白了。
唐太医这是在说,崔成楷这一回算是躲过了一劫,已经不再像昨夜那样凶险了。
可是他也说,崔成楷要是想要真正地恢复过来,首先就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静养,不只要环境好,各方面的条件也要跟上,还得有人精心护理。
崔翎喜出望外,崔成楷能够捡回一条命来,她已经很高兴了,也没有指望直接一下子就给治痊愈了,她自己也知道那不可能。
至于养病的事,弟弟妹妹们还小,那她这个做姐姐的就要扛起来。
比起崔成楷能活下来这件事,这些都不算什么了。
她感激涕零地谢过了唐太医,请了新的方子,又问了好多注意事项和细节,这才叫人送了唐太医离开。
正当崔翎松了口气时,忽然外头一阵骚动。
五郎清朗的声音响起,只是不知道为何此时竟然带着几分愤怒,“放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