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夜风还是有些凉,何况还是在江上。江上风大,每当风急的时候,便可听到风声呼呼急啸。那凉风灌进窗子来,吹得满室冰凉。
“你不能关上窗子么?冷死人了。” 吴佩仪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素罗寝衣,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抱怨。
她们住的是通通透透地一间房,没有隔断。白茯苓开着窗,冷风吹进来连个挡着的帷幕都没有,直往床上吹。房间里正面靠墙放一张架子床,东侧梳妆台,西侧放个屏风充作净房,正中放个方桌几张椅子。寝房、净房、膳房、客室,四体合一,都齐全了。她们从宫里带来的侍女晚上值夜,只能在地上打地铺。
自己是皇上御赐的姬妾,身份不同一般,可永宁郡主居然打发她们住在下人房,还是二层的下人房,还得跟别人挤一张床!她好歹也是世家出身,几时吃过这种苦!
吴佩仪想来冒火,都是做妾,皇上的妾金贵,是主子、是娘娘。要是得宠,为嫔为妃,这永宁郡主将军夫人见了都得低头!将来生的儿女,算是庶出那也是王子公主,天生高贵。
进宫是奔着荣华富贵、光耀门楣去的。后宫里的美人哪个不是盯着皇后的宝座,太后的位子,想着有朝登天,争也争得有奔头。算当不成太后,当个太妃也是好的啊。可一道圣旨下来,贬落了凡尘,被皇上赐予新封的镇国将军为妾。
听到消息那天,吴佩仪整个人都傻了,满腔雄心壮志顿时烟消云散,跟个武夫能有什么前程?算李将军能封侯,也封赏不到她头上。最好不过生个争气的儿子,等儿子当上大官以后,在封完嫡母的前提下,还能漏下点儿恩赐,给她挣个夫人乡君的名号。
但那前提是,她得在嫡妻的磋磨下怀得上、生得出、养得大,还不能被养废!只看永宁郡主二话不说,直接把她们扔到下人房住着,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主母。吴佩仪觉得凭自己的美貌,得宠不难,难的是保平安。
好端端的,自己怎么入了皇上的眼,上了赏赐名单了呢?吴佩仪想了几天才是咬牙切齿的想明白了,定然是执掌凤印的苏昭仪忌惮自己的美貌,借着机会排除异己。看看同来的白茯苓、柳如、郑玉娘,都是花容月貌的美人儿,也比自己差点儿。
站在窗前听琴的白茯苓,听到吴佩仪带着火气的话,温和一笑丝毫不恼,顺从的伸手关上了窗子。
糊着厚棉纸的船窗紧紧合上,从楼上传来的琴声变得模糊了。真是好一曲情意绵绵的良宵引,轻柔得叫人的心也跟着软了。
白茯苓拴好窗子,轻盈地走过去。她的侍女雁归跟着过来,为她除下披在身上的夹衣,服侍她脱鞋**。
“佩仪姐姐,真是对不住,琴声太好听了,我一时舍不得关窗。”白茯苓非常不好意思地向吴佩仪道歉。
她也像吴佩仪一样抱着自己的被子,曲膝坐着。两人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呈相对的姿势,对面而坐。
“有什么好听的,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吴佩仪不满道。弹过一遍算了,这一遍又一遍的,还有完没完。再听下去,耳朵都要起茧了。
本来她都躺好要睡了,突然听到琴声响起。她听出来是名曲《流云曲》,琴声疏阔潇洒,有一种女子所没有的大气从容。吴佩仪很肯定的说弹琴的是个男人。而这个时候这个点,能在她们楼上弹琴的男人除了李将军还能有谁?
既然做了人家的妾,要敬业。吴佩仪睡意全消,仔仔细细地听起琴来,试图从琴声里揣摩李将军是个怎样的男人,也好为争宠做准备。
大概白茯苓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个人都不睡了,穿着寝衣坐起来听琴。可惜李将军只弹了一曲,等琴声再起,换了人。
吴佩仪听不下去了,好好一曲清新小夜曲,弹得软绵绵,献媚呢。献媚的人不作他想,定是善妒的永宁郡主,否则弹琴的人不得被郡主娘娘被扔下江里喂鱼。悄悄腹诽得很开森,吴佩仪心中的郁气都散了些。
转眼看白茯苓,却见白茯苓仿佛听上了瘾,嫌听不清楚,干脆披衣去窗子前听。
白茯苓擅琴,她听出来是两人合奏。一开始配合不算好,时有错音抢调,弹到后头默契无间了,根本听不出来是两个人。这首良宵引,弹了一遍又一遍,越来越柔婉动人。白茯苓听出来其中的柔情蜜意,想来将军跟郡主正是恩的时候。
只是,自己比起郡主来,除了家世,也不差什么,并不是没有机会呢。
她想起来白日里见过的永宁郡主,穿着鹅黄衫子、海棠红裙子,一副居家少女的打扮。见她们这些貌美的御赐姬妾,都没换身好点儿的衣裳。想来她是对自己的容貌极自信,不把她们看在眼里。果然,只一个照面,她把她们发配到下人房里来了。
白茯苓想起姨娘的教导,男人一开始的是女人的容貌,可再美的容貌也有看腻的,新鲜过后靠的是心意情分来留住男人了。她的姨娘算年纪大了,她父亲还是喜欢找她姨娘说说话。姨娘说,因为她父亲在她这里比在别人那里舒心。
永宁郡主新婚不过两月,夫妻间能够有什么情分,是有也浅得很。她承认自己及不上郡主的美貌,但自己有的是耐心,等着将军一点点发现自己的好处。像郡主这样跋扈的行事,早晚会惹得将军厌恶。
对面的人也是个花瓶子,白茯苓投过去的眼神里掺着些隐晦的轻蔑。
“佩仪姐姐小点声儿,当心隔墙有耳。”听了吴佩仪的话,白茯苓轻声劝道。
“大半夜不睡,还不许我说说了,”白茯苓不提隔墙有耳还好,一提她想起来隔壁住的是永宁郡主的奴婢,自己住的是下人房,心里止不住的冒火,“我们好歹是皇上赐下的人,连秋蓉她们也是良家出身,居然这般折辱我们。”
“嘘,”白茯苓露出紧张的表情,生怕吴佩仪高声被人听见,悄声赞同,“郡主做得也太过了。只是如今不比宫里,我们成了将军姬妾,身份低贱与以往不同,郡主如何行事,我们也只能受着。”
吴佩仪默默听着不吭声,她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算是皇上御赐,本质上也是妾,高贵不了。她是嫡出,没少见识自个母亲是怎生磋磨姬妾的。她们如今只有个好处,是郡主轻易卖不得。但是真个要整治她们,也容易得很,深宅大院里面死个人,谁知道是怎么死的。
还以为是个硬骨头,没想到只是嘴上厉害。白茯苓见吴佩仪流露出来退怯的神色,忙换个话题,激她,“郡主的母亲晋国公夫人和大嫂世子夫人都是出身吴家,姐姐也是苏州人,跟她们家可有亲?”
“国公夫人是燕京吴家出身,算是苏州吴氏旁支,世子夫人才是苏州吴家嫡系。”说起来这个遥远的亲戚关系,吴佩仪心里有了底气,眉目间带出些许傲气,“我跟世子夫人同辈,要叫世子夫人一声堂姐。”
“这么说来,郡主岂不要叫姐姐一声姐姐!”白茯苓惊喜道。
“按理说来是这样。”吴佩仪点点头。
“姐姐怎么不跟郡主叙叙亲呢,否则咱们也不必住在这里了。”白茯苓很遗憾的讲。
吴佩仪不答。根本没交情,人家能给面子不?
遗憾的话刚说完,白茯苓突然眼睛一亮,扑过来抓住吴佩仪的手热切的望着她,“姐姐明天咱们去跟郡主请安吧,你同郡主说说,给我们换个地方住嘛。郡主知道姐姐跟她是亲戚,肯定会照顾姐姐的!”
说着白茯苓拖着吴佩仪的手,讨好地摇摇,清秀柔美的脸上满是甜甜的笑容,让人拒接不了,“好不好嘛,姐姐,我全指望着姐姐照顾我了!”
“那我试试。”吴佩仪说不出自己办不到的话来,只好心虚地答应了。她虽然也姓吴,说起来也算是世家出身,同世子夫人吴玉仪一样从仪字辈,但是她算是苏州吴家旁支的旁支了,亲戚关系远得很。而她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否则也不会送女儿进宫,想要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
“姐姐你真好。”白茯苓笑容甜蜜。她进宫时不过十三岁,在宫中蹉跎一年,如今也不过十四。仗着年纪小,白茯苓装天真无辜装得毫无压力。
她比不上吴佩仪、柳如等人出身官宦之家,家中豪富却是商户。父亲看她资质不错,算命的也说她是个富贵荣华的命格,一家人起了心思。借着新皇登基选美填充后宫的时机,白父捐了个官,才有了资格送她入宫。只可惜她从入宫没见过皇帝的面,冷落一年,干脆落到个出宫为妾的下场。
玉真子道长铁口直断,说她是富贵荣华的命格,那她是富贵荣华的命。白茯苓躺在床上,拥着被子,睡不着。既然出了宫,可见她的富贵不在宫中,那是落在将军身上。白天她远远看了将军一眼,只觉气度不凡,真是良人呢。
白茯苓摸摸发烫的脸,自己肯定能抓住他的心。
遥远的燕京城,也有人睡不着。书房里的灯亮了良久未灭。
卢清涟站在书房外张望,终究没等到那人从书房中出来。眼看长夜过半,身边的丫鬟不忍她一站一宿,劝她回去。卢清涟也不忍忠心的丫鬟陪着冷风里站,只得失望地走了。
当朝廷的任命下来,她知道,他又要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宿了。那人出嫁的消息传来时候,他也是这样。
不过她一点儿也不嫉妒,因为最终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她只心疼他,那人早把他忘了吧,只他还记着她,念念不忘。当初她不过劝她一句,“奔者为妾”,她怕了,退缩了。
回望一眼,书房烛火,她慢慢走回自己的院子。总有一天,她能等到他走出来。
良宵苦短,有人彻夜无眠,也有人好梦正酣,甜甜睡到天亮。
沈明嫣神清气爽的起床,被陶冶过的小心肝特别舒畅。只是很快,闹心的事儿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妈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瓶水,说是念过经的符水,粉红粉红的,让我倒点来喝。
我只好鼓起勇气,喝了一口。
难喝得要死,一股纸灰味。
结果,整个晚上都感觉肚子里怪怪的,还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