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向晚,一骑快马,自阜成门入北京城,一路狂奔,马上骑手,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喊:“借光,借光!”
路上行人车马,纷纷避让。
其中一辆后档车,十分华丽,车前两骑“顶马”,车后两骑“跟马”,派头煊赫,虽然没有打出任何招牌,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车里坐着的,至少也是一位贝子。可是,驾车的侍从见了迎面而来的这骑快马,也赶忙“吁——吁——”连声,努力勒转马头,将车子往路边挪。
豪门悍仆,最是霸道,如此乖觉,实在少见。
车子转急了,坐在里边儿的人,身子一晃,差点磕了一下,不由就骂了一句:“胡六,你小子搞什么鬼?天儿还没黑透呢,你就撞上鬼啦?”
驾车的胡六赶忙回头说道:“回王爷,是‘八百里加紧’的折差!”
拦阻“八百里加紧”的折差,是要按“妨碍军兴”法办的,就算你是亲王,也要大大吃个挂落,车里边儿的人,不吭声了。
他想了想,自言自语的说道:“西边来的?是不是左宗棠那儿递过来的?”
折差越过正阳门东的兵部街,直入各省驻京提塘官公所,一进门就大喊:“好消息,快,快!”
众人围了上来,不及细问,陕西的提塘官接过了他的“折包”,即出门上马,直奔紫禁城。
奏折递进外奏事处,经内奏事处,到达长春宫的时候。两宫皇太后刚刚撤膳。
拆开一看。两个女人喜动颜色。果然是好消息!
肃州克复,马文禄就戮,糜烂千里、涂炭万民的关陇回乱,迁延五载,迭次用兵,终于完全平定了!
肃州是陕甘回匪最后的堡垒,除了马文禄部外,甘东、甘南以及陕西的残匪。都汇集于此,其中最主要的一支,是从金积堡一路撤过来的白彦虎部。
白彦虎和马化龙分道扬镳之后,沿河西走廊,一路向西,过扁都口,经山丹、东至,入甘州,其时,白部几已粮尽。乃在抚彝大抢一把,颇有所得。但不敢耽搁,略略喘息,继续西窜,由高台至下沿河,最后到了塔儿湾。
白彦虎见此地有几座废堡,尚颇具规模,加紧修葺,可以为恃,于是决定,就以塔儿湾做他在肃州的老巢。
此时的白部,历经千难万险,一路之上,战死、饿死、病死,再加上葬身于狼吻的,从金积堡带出来的陕回旧部,已经三去其一了。
马文禄力邀白彦虎入肃州城,白彦虎表示心感,但认为塔儿湾战略位置重要,紧守塔儿湾,可以和肃州成犄角之势,他愿驻守塔儿湾,和马文禄相互呼应。
白彦虎的分析基本不错,不过,他还有其他的考量,不好摆到台面上来的:一是不想重蹈金积堡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覆辙;二来,他对即将进抵肃州的官军的实力,有着清醒的认识,肃州城十之八九是守不住的,塔儿湾可进可退,形势实在不好,还来得及向新疆撤退,如果进入肃州城,官军四面合围,难免玉石俱焚。
事实证明,白彦虎有先见之明。
官军经过休整,士腾马饱,进抵肃州的时候,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左宗棠、展东禄、刘锦棠等经过研议,认为不宜同时进攻肃州、塔儿湾,但必须切断肃州、塔儿湾的联系。官军先占据了肃州和塔儿湾之间的毛目城,深沟高垒,然后,以毛目城为中心,轩军骑兵营和雷正绾部马队,两只骑兵部队,在肃州和塔儿湾之间游走,相互呼应,肃州、塔儿湾的回匪,若有相互靠拢的动作,立即予以截击。
布置完毕,官军开始一个一个清理肃州外围的堡寨,肃州回匪在城外筑堡寨一百有余,旬月之内,尽数残破,肃州成为孤城。
期间,肃州城内回匪,数度开城来攻,皆为官军所拒。白彦虎自塔儿湾出兵呼应,但无论如何,过不了毛目城这一关,几次都是在毛目城下缠斗之时,被官军的骑兵抄了后路,损失惨重。
肃州、塔儿湾,咫尺天涯,却始终可望不可即。
官军终于完成了对肃州的合围,调集大炮,开始对城内进行不间断的炮击,并仿进攻金积堡例,筑起了和城墙等高的炮台,整个肃州城,都进入了拿破仑炮的射界。
看着肃州城的土墙,一点点在炮火中坍塌,白彦虎情知大势已去,留在肃州,不但不能再有任何作为,官军攻下肃州,转头进攻塔儿湾,自己手下这两千陕回残部,必定全军覆没,绝无侥幸之理。
于是白天先布疑阵,晚上悄悄衔枚出堡,在肃州方向震天的喊杀声中,经文殊山,间道嘉峪关,由敦煌奔哈密。
官军倒没有想到白彦虎说走就走,待发觉塔儿湾已成空堡的时候,白彦虎已经出关了。此时若是急追,未必就追不上,可是一定会影响肃州这边的兵力布置,只索罢了。
肃州城内回匪,十分顽强,冒着连天炮火,城墙随坍随垒,但垒砌的速度,毕竟赶不上坍塌的速度,形势愈来愈是不妙。
马文禄无奈,派人诣官军大营“求抚”,表示愿意“从戎出塞以赎罪”。
这个话,未必是缓兵之计,诸将有的认为可以接受,有的认为回匪军心已乱,士气已竭,如果不受降,就该发动总攻,一举拿下肃州城。
展东禄说,肃州是关陇回匪的最后一个堡垒,就算马文禄真心请降,可如若接受了他的条件,放其出关,则靖定关陇的大功勋,似乎不大好算做……“全功”?肃州回匪已成砧上鱼肉,吞下肚子,早两天、晚两天的事儿,在此紧要关头,何必另生枝节?
再者,肃州回匪,“军心已乱”大约是事实,“士气已竭”则未必,此时大举仰攻,我军损伤必大。这个,攻打金积堡的时候,洪乐堡一役,可谓前车之鉴。
轩军攻破洪乐堡之时,堡内回匪在堡内各处点起火来,然后纷纷手刃自己的眷属,再解衣赤膊,狂吼大叫,冲向官军。未死在亲人刀下的老弱妇孺,许多人宁肯投水蹈火,也不投降。整个洪乐堡,几乎死无孑类。
战后,洪乐堡断瓦残垣,一片焦土。
轩军在洪乐堡一役中的伤亡,大都发生在攻入洪乐堡之后,而且,超过了入甘之后、洪乐堡一役之前伤亡的总和。
展东禄说,因此,标下的看法,是继续轰他娘的!反正,这许多炮弹,留着也不能下崽儿啊。
左宗棠哈哈大笑,说,好,好,克庵,就按你说的办!
于是,回绝了马文禄的“求抚”的要求,继续猛轰肃州,日夜不停。
不过数日,开始有回民自行出城投降,初初的时候,一天几十人,后来一天下来,数以百计了,且都不是一个建制里边儿的。
左宗棠等判断,肃州回匪真正“士气已竭”了。
官军乃大举攻城,陶茂林部首先登城,由东北城墙缺口抢登城头“扎卡”,断绝城内回匪往来。接着,展东禄部攻破南门,同陶茂林部合力,将回匪向城西北方向压去。
马文禄反攻无果,晓得大限已至,打开肃州城西门,亲诣左宗棠中军大营“乞降”,这一次,是“无条件投降”了。
肃州回匪城破投降,和金积堡马化龙的投降,性质不同,肃州又是陕甘回乱的最后一役,因此,对于降人的处置,左宗棠就没有了金积堡时的那些顾虑。
回匪交出器械之后,分羁各营,第二日,马文禄以下,土回、客回,一切大小头目以及强壮桀骜者,共一千五百七十余人,尽数伏诛。
接着,官军在城中各处放起火来,火光冲天,百里之外可见。大火足足烧了四天四夜,火烬之后,肃州全城一片焦土,留在城内的土回,葬身火海者,总计逾四千余人。
陕甘回乱,彻底敕平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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