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觐见圣母皇太后的,除了海军提督丁汝昌、中美联合舰队司令官杜立德——这两位是已经见过面的,还有几位来自英吉利的客卿:
乔百伦,海军“总教习”。
柯烈福,海军基地“总监”,辖旅顺基地和威海基地。
海曼奇,福州海军学堂“总办”。
以上三位,都是将官军衔。
以下为校官军衔:
狄克多,海军“助理总教习”。
大爱德华,“翁贝托国王号”管带——就是舰长。
小爱德华,“杜里奥号”管带。
马威达,海军陆战队“教习”。
还有一位平民——毕夏普,福州船政局“总办”,相当于总经理。
为了这次觐见,柯烈福从旅顺赶了过来;海曼奇、毕夏普,则从福州北上天津。
某些我们耳熟能详的人物,比如琅威理,现在中文名字还译做“郎威利”的,此时在庞大的英国顾问团队中,不过一个小小少尉,当然是没有资格觐见圣母皇太后的。
乔百伦、柯烈福、海曼奇三位将官,还有毕夏普,这四位都是单独觐见;狄克多、大爱德华、小爱德华、马威达四位校官,共同觐见。
和戎装在身的中国、美国同事一样,英国人统统行单膝跪礼——这个礼节,同觐见维多利亚女王的礼节是一样的,对于英国人来说,不存在任何问题。
精神上正经受着巨大冲击的慈禧,在接见洋卿的时候。努力保持着平和高贵的仪态。隔着纱幔。另有一番紧张的洋鬼子们。倒也没有发觉中国的圣母皇太后有啥异样。
英国顾问团中位份最高、年龄最长的乔百伦,代表全体在华服役英员,“恭请圣母皇太后的金安”。另外,虽然客卿不是正式的外交人员,乔百伦还是向“太后陛下”转达了“女王陛下”的“崇高敬意”;慈禧亦通过关卓凡,请乔百伦转达对她对“女王陛下”的“美好祝愿”。
整个觐见过程,大体流畅顺当,只有毕夏普觐见的时候。出了点小状况。
这位老兄,犯了和杜立德一样的毛病。一是因为紧张,一是眼中所见,丰容靓饰,端仪万千,不由就目瞪口呆,神魂颠倒,连出状况。先是起身的时候,手足失措,自己别了自己一腿。一个大趔趄,差点摔了一跤。手中的圆顶礼帽也掉在了地上,惹得黄幔之后,一声轻笑。
娇吟入耳,毕夏普愈加失魂落魄,就忘记捡回了地上的帽子。慌慌张张退出大帐的时候,不辨方向,又和在帐外候见的狄克多,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每一位觐见的洋卿,圣母皇太后都有恩赏。
三位将官,每人锡赐玉如意一柄、翡翠扳指一个、玉柄镀金短刀一把;毕夏普不是军人,金刀换成了蜜蜡佛手。
四位校官,每人锡赐玉如意一柄,玉柄镀金短刀一把。
毕夏普的“失仪”,对于慈禧,多少起到了一点冲淡紧张氛围、减轻心理压力的作用。但是,她并没有很快地从那种半恍惚的状态中走出来。
帐子里边是看不见外面的景象的,可是巨舰的阴影,依然像泰山压顶一般,笼罩在她的心头。
这和之前阅兵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
阅兵的时候,雄壮严整的队列、排山倒海的“乌拉”,看起来,都在向她一个人表示拥戴和忠诚,这种感觉,迅速把她托上激情澎湃的浪涛的巅峰,使她有睥睨天下、众山皆小之慨。
可是“翁贝托国王号”这种钢铁巨物,在她的意识中,实非人力所能为之,突然面对,她首先感到的,是深刻的渺小感——自以为已经掌握了强大的力量,但天外有天,原来世上还存在着一种远远超出自己想象的强大力量!
同时产生的,是不能与抗的无力感;对于能够制造如此钢铁巨物的力量,她在内心深处,亦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深深敬畏。
事实上,如果按照慈禧对于阅兵、演炮的逻辑,同那些军容严整的士兵、开山碎石的大炮一样,这只巨舰其实也已“为我所用”——已经买下来了嘛。但在巨大的冲击和震撼之下,一时之间,慈禧还无法在自己和巨舰之间建立起牢靠的心理联系,就是说,她还没有明确意识到:这艘船“是我的”。
更重要的是,慈禧已经隐隐意识到了之前从未真正想过的一个问题:同样利器在手,但这件利器,是从人家那里买来,还是自己制造出来,其实大不相同。就如这只巨舰,我们经已就手,但这是从英国人那儿买来的,我们自个儿造,哪里造的出来?!
别的不说,单说造舰用的铁——到哪儿去找那么多的铁啊?
这个事儿,虽然还远未想透,但慈禧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两种不可同日而语的力量。
觐见之后,检阅海军仪仗队。
这支“仪仗队”,和后世那支大名鼎鼎的“三军仪仗队”还比不了,只好算是轩军海军版的“礼兵队”。当然,在这个时代,也足眩眼目了:雪白的制服、铮亮的皮靴、飘扬的帽带、闪着金光的穗绶、装饰华丽的海军短剑,还有一张张被海风吹晒得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骄傲地高高扬起。
不过,圣母皇太后的注意力,没有办法全部放在这支神气的“仪仗队”上面,因为他们的背后,就是那只小山般的黑色巨舰。
还是乘坐“阅兵马车”,还是关卓凡充任“骖乘”。
当仪仗队领队发出“敬礼”的吼叫声时,慈禧并没有忘记举手示意,但右侧的关卓凡,能够明显感觉到女人微微的躁动和不安。
当然不是因为仪仗队的关系,而是距巨舰愈来愈近,压迫感愈来愈强。
当然,再怎么着御姐也不会失态的,而除了贴身的关爵帅,也一直没有第二人察觉圣母皇太后的异样。
检阅完海军仪仗队之后,就到了“翁贝托国王号”正式更名为“冠军号”、“杜里奥号”正式更名为“射声号”的时候了。
关卓凡高声诵读为两舰“赐名”的圣旨。“钦此”二字刚刚落下,在场所有海军将士齐声高呼:“乌拉——!乌拉——!乌拉——!”
码头上一片山呼海啸。
慈禧微微一震,这阵欢呼声,犹如一阵疾风,呼啸而至,掠过心头,将蒙在上面的阴影,吹走了大半。
她抬起头,望着两只黑色的巨舰,深深地吸了口气。
军乐奏起,关卓凡恭请圣母皇太后移驾典礼台,主持“掷瓶礼”——就是将一瓶香槟酒,掷向船艏,撞成碎片。
典礼台搭在舰艏旁的岸边,“翁贝托国王号”边上一座,“杜里奥号”边上一座。
船舷伸出一根长杆,杆头吊着一支红绸系颈的香槟酒,垂在典礼台的上方。只要将酒瓶用力推出,就会撞到挂在舷身外侧的备用锚的锚爪上。
这个“掷瓶礼”的原含义,其实并不是慈禧理解的“碎碎平安”。
西洋诸国出海行船,有一个习惯,若船只遇难,无以自救,船员会将遗言写下,装入酒瓶,抛入大海,希望能被人发现,辗转传给家人。因此,“掷碎酒瓶”的含义,是希望海上永无这种代表着噩耗的漂流瓶,亦即祈求行船平安。同时,香槟酒洒满船头,也有辟邪消灾之意。
不过,按照汉语的谐音,理解成“碎碎平安”,也是好意头,也是祈求行船平安之意。因此,自“翁贝托国王号”更名“冠军号”、“杜立奥号”更名为“射声号”始,中国新船下水、命名,“掷瓶礼”含义的“权威表述”,就变成了“碎碎平安”。
始作俑者,同治朝圣母皇太后叶赫那拉.杏贞是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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