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皇帝又愕然了,“土生土长的?深眼眶、高鼻梁、红头发、绿眼睛?这,我倒想不起来……呃,都在哪儿呀?”
“皇上一想就明白了——”关卓凡微笑说道,“就在咱们刚刚收回来的新疆。”
“啊……对呀!”
皇帝恍然,想了一想,说道:“我看过高宗纯皇帝容妃的画像——她就是维吾尔人吧?她的模样……嗯,和咱们中原女子比起来,似乎……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对了,”关卓凡说道,“高宗纯皇帝容妃就是维吾尔人——维吾尔人的模样,跟中原人是不大一样的,眼眶要深一些,鼻梁要高一些。”
“可是,”皇帝犹豫了一下,“我记得,容妃的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你说的红头发、绿眼睛——”
“也在新疆。”
“哦?”
“是次喀什噶尔大捷,”关卓凡说道,“有一个叫做阿里达什的匪首,是伯克胡里手下的第一个大将,逃到了色勒库尔,叫当地的塔吉克人给捉住了,解送到展东禄的大营——塔吉克人里头,就有红头发、绿眼睛的。”
顿了顿,“塔吉克人并不都是红头发、绿眼睛,不过,红头发、绿眼睛的,为数不少。”
“咱们中国,”皇帝喜道,“还真有土生土长的红头发、绿眼睛,有意思……”
顿了顿,“这班塔吉克人,倒是忠义之士呢!不过,呃……塔吉克人?他们也是……维吾尔人吗?”
关卓凡这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这个时代,官方还没有“塔吉克”的说法,色勒库尔的行政机构,笼统的称为“回庄”,“缠回”易名为“维吾尔”之前,在朝廷的眼中,色勒库尔回庄治下的,也是“缠回”的一部分。
呃……穿越真是麻烦。
只好这么说,“‘塔吉克’是当地人的自称,他们和维吾尔人,其实不是一族;而且,塔吉克人和维吾尔人,虽然都崇信回教,却不是一派。”
顿了顿,“他们这一族,到底该称做什么,是不是就叫‘塔吉克’,新疆建省的时候,再斟酌议定吧!”
皇帝点了点头,“红头发、绿眼睛的中国人——哎,我能见一见就好了!”
顿了顿,若有所憾的说道,“其实,别说红头发、绿眼睛了,就是深眼眶、高鼻梁,我也没有见过——容妃只是画像,不是真人啊!”
关卓凡心中一动,脑子中转着念头,就没有马上接话。
皇帝以为他作难,赶紧说道:“我就是说说而已,你可别当真!新疆距离北京,好几千里的路呢!哪儿能想见谁就见谁?”
“塔吉克人那儿,”关卓凡说道,“有没有合适的名目叫他们进京,让我再想一想;不过,左宗棠、展东禄他们,倒是要送两个维吾尔人进京,其中的一个,到时候,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
“哦?”皇帝大感兴趣,“什么人呀?”
“一个叫做热娜古丽,一个叫做尼亚孜,”关卓凡说道,“我说‘皇上也许可以见上一见’的,是前边儿的这个,叫热娜古丽的。”
顿了顿,“他们俩都是和田人,彼此多半也是认识的——热娜古丽是和田‘帕夏’哈比布拉的女儿,尼亚孜则是哈比布拉的亲信部下。”
“所谓‘帕夏’,乃是伪号,这个哈比布拉,趁乱僭据和田,其实也是一个叛逆。”
“阿古柏攻略和田的手段,十分卑劣,他以赴和田‘朝圣’的名义,赚开和田城门,不但鸠占鹊巢,更大肆屠城,哈比布拉全族被杀,只热娜古丽一人,因为貌美,留得一命,被喀什噶尔兵作为战利品,献给了阿古柏。”
“事变之后,阿古柏任命尼亚孜做和田的‘伯克’。”
“哈比布拉之所以会落入圈套,和田人都说,是因为尼亚孜背主求荣,暗里交通阿古柏,在哈比布拉面前,替阿古柏指天誓日的做担保,哈比布拉信了他的话,这才不做防备,大开城门。”
“不过,尼亚孜极口否认,说实情刚好相反,他劝谏过哈比布拉要小心阿古柏的,可惜哈比布拉不纳;他接受阿古柏的伪职,则实在是为了父老乡亲——如果叫浩罕人来做和田的‘伯克’,和田人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后来,胡里伯克认为阿古柏有意废长立幼,乃先下手为强,交通阿古柏的一个宠妃,鸩弑乃父——这个宠妃,就是热娜古丽。”
听到这儿,皇帝不由轻轻的“啊”了一声。
“下毒的过程,十分顺利,”关卓凡说道,“没有想到的是,阿古柏体气极壮,虽然喝了毒酒,却不即便死,只是辗转呻吟,于是,热娜古丽拿一条白绫,环住了阿古柏的脖子,死命勒紧,阿古柏挣扎片刻,终于毙命。”
皇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来。
“再说尼亚孜那头,”关卓凡说道,“西征大军南下,库车反正,派人联络和田,游说尼亚孜起事,尼亚孜首鼠两端,库车使者无功而返,可是,库车、和田两家私下来往的消息,却被伯克胡里侦知了,他亲率大军讨伐和田,尼亚孜自知不敌,没等浩罕兵进入和田,便弃城而去,穿过大沙漠,投奔库车。”
“西征大军攻入喀什噶尔,伯克胡里仓皇溃逃,跑路之前,他还想着要带上一个人——就是热娜古丽。只是,他实在想不到的是,见了热娜古丽,热娜古丽非但不肯和他一起走,反而当胸给了他一枪——伯克胡里就此毙命。”
皇帝第又“啊”了一声,脸色都变过了。
过了片刻,颤声说道:“就是说……阿古柏、伯克胡里,都是她……亲手杀掉的?”
“不错!”
餐桌上,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皇帝低声说道:“这个女人,可真是——”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滞了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唉……”
“热娜古丽对展东禄说,”关卓凡说道,“新疆是她的伤心地,她在新疆,也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她不能再呆在新疆了。”
“所以……要送到北京来?”
“是。”
顿了顿,关卓凡继续说道,“那个尼亚孜呢,则说自己欣慕圣化,请求入京‘朝圣’,言下之意是很明白的——他也不能呆在新疆。”
“这倒是实情,维吾尔人、尤其是和田人,皆目尼亚孜为‘维奸’,如果他留在新疆,迟早有一天,要死在同族的手里。”
“尼某不但附逆,而且,如果背主求荣之事是真的,品行亦十分卑劣,可是,他到底有一个主动投奔库车的动作摆在那里,不能不算他‘反正’。展东禄、左宗棠,都不晓得拿他怎么办好,只好也送来北京再说了。”
“这是一个小人,皇上不必去理他了;要理的,是热娜古丽——皇上想见她么?”
皇帝犹豫了一下,怯怯的说道:“这个女人,太……厉害了,我……实在有点儿怕见她……”
顿了一顿,叹了口气,“不过,她也实在是可怜……”
说到这儿,抬起头,柔声说道,“我晓得的,见她也好,不见她也好,都有正经的道理,都是国事,你呢,也不必管我想见还是不想见了——要我见,我就见。”
关卓凡微笑说道:“难得皇上如此通达——八国使臣说的一点儿不错,你一定会成为一位非常英明的皇帝的!”
皇帝嫣然一笑。
“是这样子的,”关卓凡说道,“本来,阿古柏、伯克胡里,前后两元恶,皆为热娜古丽手刃,认真说起来,敉平伪‘洪福汗国’之乱,她是立了大功的,应该予以表彰、奖励,可是,真要表彰、奖励,却有不知如何措手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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