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了?!
“轰”的一声,马嬷嬷觉得,自己的脑子,炸了开来。
“休了”什么的,当然只是气话,额驸是不能休公主的,就“休”,也只能公主“休”额驸,可是,可是——
马嬷嬷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举了起来——这是一个哀求的姿势,但无法自持,不断晃动。
“公主!公主!”她的声音颤抖着,“可不敢这么说呀!可不敢这么说呀!这个话,给人听去了,不得了的呀!不得了的呀!”
敦柔公主俯下身,就势攥住了马嬷嬷的手,马嬷嬷浑身一颤,仰起了脸,公主泪光莹然的眸子中,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光芒。
“嬷嬷,这个话,我跟阿玛不能说,跟额娘不能说,跟小熙那个小浪蹄子,更加不能说,如果……在你这儿也不能说,我……我非憋炸了不可!”
敦柔公主的手,既小且嫩,但是,在马嬷嬷感觉,却极有力量,甚至,攥的自己的手生疼生疼的。
“公主的委屈,我晓得!”马嬷嬷颤声说道,“可是,可是……唉,国家大事,我是不懂的……可是,我想,王爷绝不会……绝不会……呃,有故意要您受委屈的意思的啊!他也是……也是……”
他也是什么?马嬷嬷的脑子乱成一团。
敦柔公主松开马嬷嬷的手,直起身子,凄然一笑,“你说的不错,他是‘绝不会有故意要我受委屈的意思’——事实上,我这儿,他根本就什么‘意思’也没有!我受委屈也好,不受委屈也好,由头至尾,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不至于,不至于……”马嬷嬷吃力的说道,“我想,王爷也是……也是……呃,这个,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敦柔公主重重的、尖尖的冷笑了一声:“哈!”
马嬷嬷只好打住了。
“无可奈何?”敦柔公主的眼底,似有火光跃动,“整件事情,由头至尾,都是他一手策划!他把天下人都当做傻子——可天下人未必都是傻子!”
“公主……”马嬷嬷说道,“国家大事,奴婢是什么都不懂的……我的意思是,呃,这个事儿,叫公主夹在里边儿,受了委屈,王爷心里头,一定也是……呃,不好受的……”
“不好受?”
敦柔公主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他!”
马嬷嬷只好再次闭嘴了。
“他的心,”敦柔公主的眼睛,闪着凛冽的光芒,“比铁石还硬!”
马嬷嬷的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啊?不……不像啊……”
“不像?”
顿了一顿,敦柔公主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然的话,他做得出叫我额娘大风大雨的……在他面前下跪的事儿?!”
马嬷嬷心想,恭亲王福晋暴雨闯宫、当众下跪一事,应该怪不得轩王爷吧?没有人逼着福晋啊,是她自个儿……呃,这个,拦也拦不住的啊……
这个话,自然不敢说出口来。
看到敦柔公主美好的面容,因为深切的痛苦和屈辱,变形、扭曲,马嬷嬷的心,也攥成了一团,泪水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她抽出手帕,拭了拭眼泪,“公主,福晋的事儿……唉,话儿赶话儿,事儿赶事儿,就到了那个份儿上,再没有人想得到的……”
“未必就没有人想得到!”
您说的这个人,自然就是轩王爷了,可是,可是……
马嬷嬷不晓得,此时此刻,敦柔公主心中的嫌疑犯,除了关卓凡,还另有一人。
“还有之前载澄挨揍的事儿!”敦柔公主说道,“无缘无故的就翻了脸,无缘无故的就打了起来!而且,还……还下那样子的死手!”
马嬷嬷心中嘀咕,这个账,也要算到轩亲王头上?
不过,事涉恭亲王,她更加不能说什么了。
“额娘有句话,说的倒是——”
说到这儿,敦柔公主轻轻的“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天天青山绿水,晨钟暮鼓,养气吐纳,都快成神仙了’!”
马嬷嬷一愕,公主前边儿的那句话,好像没有说全?后边儿的那句话,应该就是福晋说的了?可是,福晋这话……说的是谁呢?肯定不是轩王爷,倒像是……
公主的口气,可不大对头啊……
她不能不说话了。
“公主,您是打小儿……我带着的,我看公主,比我自己个儿的儿子、女儿,还要亲,比我自己个儿的性命,还要……贵重!我……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个……”
“嬷嬷请说。”
顿了一顿,敦柔公主伸手轻轻一扶,“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地上怪凉的。”
“是。”
马嬷嬷站起身来。
“我是这么想的,”她小心的斟酌着字眼儿,“轩王爷是做大事的人,他的心肠……呃,或许真的是硬的,不过……一定是分人的!他对自己的妻儿,一定……不是公主说的那个样子的!”
敦柔公主没有说话。
“这个事儿,”马嬷嬷一边儿觑着敦柔公主的神色,一边儿说道,“公主实在是受了好大的委屈,可是,若说王爷由头至尾,根本就没有想过公主的委屈,我想,断断不至于的!只是,王爷,呃,要做大事儿……所以,这个……唉!”
要做大事儿……嘿。
敦柔公主还是没有说话。
“我想,”马嬷嬷胆子大了些,“公主在王爷跟前,无论如何,不好,不好……呃,这个,公主……您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顿了一顿,“唉,别的不说,就为了王爷、福晋……呃,公主也要……呃,也要……”
敦柔公主终于说话了:“也要委曲求全?”
“啊?呃,这个,这个……”马嬷嬷有点儿狼狈,“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是怕他听了我的抱怨,”“敦柔公主平静的说道,“转而………对我阿玛和额娘有所不利?”
马嬷嬷更狼狈了,“这个,不是,不是,不至于,不至于……”
敦柔公主轻轻一笑,“如果是外头小户人家,我阿玛、额娘,正经是他的岳丈、岳母……这也罢了……”
顿了一顿,“关键是,没有我阿玛鞭笞载澄,没有我额娘暴雨闯宫,没有我阿玛带头上那个劝进的折子——他的那个‘南边儿’,就做不成嗣皇帝,他本人,就做不成这个‘皇夫’……如果因为我抱怨了几句,他就拿我阿玛和额娘出气——怎么,难道我嫁的,不是个人,竟是个畜生不成?”
马嬷嬷张大了嘴巴,“呃、呃”了两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玛……骨头太软了!”敦柔公主的声音,冷冷的,“正是因为他一味委曲求全,这才被人家骑在头上……拉屎撒尿!”
马嬷嬷的耳朵里,“轰轰”作响。
“对于‘南边儿’这个嗣皇帝,阿玛明明是有‘定策之功’的,现如今,却夹起了尾巴做人,就恨不得……恨不得……人家忘了世上还有他这么个人!——‘都快成神仙了’,哼!”
马嬷嬷昏头涨脑,“定策之功”,那是什么呀……
“阿玛总爱说,我要是个男孩子就好了——我要是个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呢?嗯,我晓得了,那顿鞭子,就不会落在载澄身上,就该落在我身上了吧?”
这……我的小祖宗,你都在说些什么呀?!
天爷啊……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主仆之间,该说的、不该说的,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再也没有什么新鲜的话头可说了,马嬷嬷请公主“安置”,行礼退出。
她的手已经碰到了帘子,只听身后的敦柔公主轻轻的喊了声,“嬷嬷。”
马嬷嬷赶紧转过身来,“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敦柔公主臻首低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帘,马嬷嬷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该是……信得过嬷嬷的吧?”
声音很轻,但马嬷嬷听来,却如惊雷,她浑身一震,跪了下来。
“奴婢的身子……性命……都是公主的,就算刀子架到脖子上,奴婢也不敢……也不能……对不住公主。”
敦柔公主抬起头来,白嫩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黑亮的眸子中,流动着清冷的光芒。
“那就好。”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