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啊,”关卓凡淡淡的说道,“我这番‘苦心’,圣母皇太后似乎不大谅解,不然——”
顿了一顿,微微扯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笑,“老李,你也就不必白跑这一趟了——还得委屈你藏头遮脸的。”
李莲英回京,是在慈禧的一再坚持之下,关卓凡这边儿,才最终点了头的。
另外,圣母皇太后为文宗显皇帝“静修祈福”的一年之期未足,目下,如果被人发现,随侍的长春宫总管太监李某,竟忽而出现在京城,必将引起朝野乃至民间绝大的猜疑和议论,所以,李莲英不能不改容易装。
而且,自离开天津官港行宫,至到达北京朝内北小街轩亲王府,一路之上,由始至终,不和任何无关之人谋一面。
听到“白跑”二字,李莲英愣了一愣,说道:“奴才哪儿有什么委屈?奴才托王爷的福,早早儿的坐了一回‘火轮车’,奴才赚大发了!”
微微一顿,“不过,奴才也劝过圣母皇太后的,说……呃,再过两个月,这个‘一年之期’,也就到了,两个月的辰光,一晃而过,快的很,实在是……呃,不必非得这个时候去打搅王爷的……”
“老李,”关卓凡说道,“我之所以说你白跑了一趟,是因为,其实并不需要再等两个月——我这就要去天津了。”
李莲英大大一怔,随即欢然说道:“这可太好了!呃,这个,王爷怎么没有跟圣母皇太后说呢?”
“事儿是刚刚定下来的,日子还没有最终确定,本来想着,什么都定了下来之后,再和她说的。”
“啊,奴才明白了……”
顿了一顿,依旧是满面欢容:“其实,圣母皇太后一定要奴才回北京一趟,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因为思念王爷过甚,加上……呃,这个……‘小爷’已经出世了,这个,实在是有点儿……嘿嘿,等不下去了罢了!”
说到这儿,频频点头:“这下子,可好了,可好了!”
关卓凡和慈禧的儿子,官港行宫的人,都称之为“小爷”。
“不过是因为‘思念过甚’——”关卓凡的声音很平静,“果真如此吗?”
李莲英一滞,张了张嘴,没能马上答上话。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之际,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那些事情和念头,倏然涌了出来:穆宗升遐、议立嗣君、轩王被刺、醇王谋反、神机出旗、宗室劝进……还有那只上下其手,拨来弄去的巨掌……
一股寒意爬上了背脊。
他心念电转:不管这一趟是不是“白跑”,轩亲王想从自己这里听到的,绝不是两头讨好的片儿汤话,不然,还算什么“以腹心相托”?自己如果依违两可,辜负了王爷的“腹心”,莫说富贵无从谈起,就是性命,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想清楚这个道理,定住定神,李莲英说道:“圣母皇太后思念王爷,那是没得说的!这一层,不但奴才,别的人,玉儿、胡氏、楠本先生……圣母皇太后身边儿的人,不论是谁,都是看在眼里的!”
“嗯。”
“不过,”李莲英轻轻叹了口气,“一直没有北京这边儿的信儿——啊,奴才说的不对,王爷和圣母皇太后,是一直信函往来的,我是说,呃,王爷为了圣母皇太后的凤体安康,不想她老人家忧心分神,基本上,不在信里谈国事、谈政务,呃,圣母皇太后的性子,王爷也是晓得的,久而久之,这个……”
说到这儿,小心翼翼的觑了觑关卓凡的表情,“还有,别的人,别的地方,譬如……七福晋、方家园,也是音信不通……”
关卓凡皱了皱眉,说道:“‘音信不通’——这是必须的。一边儿在天津‘静修默祷’,一边儿和北京的懿亲彼此问候,叫人晓得了,会怎么说?七福晋也罢了,桂祥、照祥,这两位爷的嘴,能保得住什么秘密吗?”
“可不是?”李莲英连忙附和,“我和玉儿,也都是这么劝她老人家的!玉儿说的,更加直白些,‘桂公爷、照二爷不必说了,他们两位,什么脾性,知弟莫若姊,主子您是一清二楚的,就是七福晋——也不见得能保得住密!’”
微微一顿,“圣母皇太后大皱眉头,玉儿从从容容的说,‘奴婢可不敢说,七福晋不晓轻重,关键是旁边儿还有一位七王爷……呃,这个,这个,奕譞呢……’”
关卓凡微微一笑,“老李,你不用瞎避讳,玉儿说这个话的时候,奕譞还是不折不扣的‘七王爷’,即便现在,玉儿也还是不晓得‘七王爷’出了事嘛!她的话里,怎么可能有‘奕譞’二字?”
“是,是!”李莲英赔笑说道,“谢王爷体谅!”
顿了一顿,“玉儿说,‘主子给七福晋去信,七福晋给主子回信,一不小心,就叫七王爷看在眼里了,那可怎么处?’”
“玉儿说的,挺在理儿啊。”
“是,是!”李莲英说道,“其实,这个理儿,不用我们啰嗦,圣母皇太后也是晓得的,只是,一直见不到王爷的面儿,时候长了,不相干的想头,呃,这个,也就多了……唉,实话实说,关键还是因为见不到王爷的面儿!”
顿了一顿,“其实,初初的时候,什么都好好儿的,那个时候,圣母皇太后……呃,‘孕吐’的厉害,兴致却还是很好;反倒是‘孕吐’过了,开始……呃,胡思乱想了。”
又顿一顿,补充了一句:“楠本先生说,圣母皇太后的……哦,‘妊娠反应’,虽然挺厉害的,但是……尚属正常。”
“嗯。”
默然片刻,关卓凡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是挺想过天津一趟的,可是,实在是走不开啊!这些个,我在信里都说过了。”
“是!”李莲英说道,“奴才也跟圣母皇太后说,‘主子您想一想,在北京的时候,朝廷大政,有轩王爷帮着您料理,不过,到底还得您‘宸衷独断’;您离了京,朝廷大政,就归母后皇太后一个人‘宸衷独断’了。母后皇太后您是晓得的,做这个事情,其实是心有余、力不足,因此,您一离开北京,朝廷大政,就都压到了轩王爷一个人身上,他本来就忙,这下子,只怕连用膳、睡觉的辰光,都不够用了!”
顿了一顿,“北京到天津,来回一趟,要花多少辰光?咱们可得体谅他!’——呃,那个时候,北京、天津之间,可还没有通‘火轮车’。”
“老李,”关卓凡赞道,“道理说的不错!”
顿了顿,问道:“圣母皇太后怎么说呀?”
“呃,奴才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李莲英说道,“圣母皇太后只是‘哼’了一声,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后来,再有类似的情形,奴才再把这个话搬出来,圣母皇太后就不耐烦了,说,‘你不用替他寻什么理由!我就不相信,如果他真的有心,三、两天的功夫,就寻不出来?他过天津,不比咱们,快车快马,用不了咱们那么长的时间!”
关卓凡笑了一笑,没说什么。
“奴才说,”李莲英说道,“轩王爷总领机枢,出一趟北京,别的不说,这个由头,就不好找啊。”
“圣母皇太后说,‘由头有什么不好找的?就说到天津查看军务就是了!’”
顿了顿,李莲英微微的苦了脸,“呃,奴才就没有话说了。”
慈禧的这句话,其实说到了点子上:这十个月里,关卓凡本来是有“查看军务”的计划的,为避免和慈禧见面,原定的计划,也被迫取消了。
关卓凡转了话题,“圣母皇太后的信,都是楠本先生代的笔吧?”
李莲英晓得,这一层,轩王爷自然早就心中有数,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回王爷,是的。”
“她们两位,处的如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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