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娘见温荣面露为难之色,知道温荣是不愿显山露水的,可瑶娘还在与温菡娘较劲,遂蹙眉呵斥瑶娘道,“那斗画多是郎君去做的事,你如何能开这口勉强了荣娘。”
“那有什么了,不过是作画而已,荣娘还担心会输给那些个附庸风雅的人不成,大不了我陪荣娘一块去,反正我不介意给荣娘当了陪衬。”瑶娘不知晓婵娘与荣娘的心思,涎脸挽着温荣手。
“你那作画的水平,还敢上去丢人现眼,也不怕传了出去,往后叫他人当了笑话看。”婵娘尖酸地说道,瑶娘的画技不敢恭维,若只是丢了她自己脸面便罢了,可若是因此令中书令府与大哥都被人指着笑话,那便是大不孝。
温荣叹了口气,无奈道,“罢了,一会容我先看看是如何个比法,若合适,我去便是,你就安生吃酒,莫要搅和了。”
“我说了荣娘是最好的,哪里像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林瑶娘失望地看了婵娘一眼,再豪爽地举起玛瑙杯,将满满一杯宜城九酝一口饮尽,“瑶娘预祝了荣娘旗开得胜。”
“好了,别真又吃醉了。”温荣虽然应下,可表情终究不自在。
三皇子与五皇子还未到,短时内宴席是不会开的,温荣遂与婵娘和瑶娘说了一声,带着绿佩和碧荷去了琼台阁楼赏字画,宴席后若真要斗画,就需先知晓了赵府里平日赏玩字画的风格,知己知彼,不为百战百胜,只为取中庸。
赵府的琼台阁楼足足近一亩地,第一层临水层用厚实的雕花砖墙围起,第二层四面通透,数只雕白鹿衔花红底大抱柱做亭台支撑,四面只挂了玛瑙翡翠相间珠帘做遮蔽。
赵府收集了的、供宾客赏玩的字画装裱后挂于一层,第二层亭台虽有置画墙,却空空如也。
随行伺候的胡姬介绍了温荣才知道,那二层亭台的画墙是只能挂稍后斗画胜出者的墨宝丹青。
今日斗画将由赵二郎亲自主持了,宾客可自愿上琼台挥洒才情,所作墨宝优劣最后由宫廷画师评断,胜出的尚品丹青赵府将重金求买,求得后装裱挂于此处画墙,供宾客赏玩一月,再细心做珍藏。
温荣觉得可笑,不过就是请人吃酒享食的筵席,却打了如此风雅的幌子。
温荣细细欣赏着墙上字画,左墙首幅是《游行图》,丹青由左至右而作,前方数人紧凑相簇,后方却宽松稀疏,为首马匹仰颈嘶鸣。画中郎君与马的视线看向一处,画风空旷辽远,远游之意浓郁,温荣已知此画是出自谁家手了,不愧为擅马大家。
而后的《照夜白图》、《锁谏图》等,都令温荣赞叹不已,驻足赏玩,一时忘了时辰。
另一处三皇子、五皇子、林大郎已进了赵府,早有下人通禀,赵二郎亲自前往阍室后的游廊处接迎。
一行人行至庭院,正在吃酒谈笑的宾客见到两位皇子慌忙放下酒盏,上前拜礼,许多小娘子掩面捂口作那娇态,心里盼着能与三位郎君说上话。
林大郎与赵二郎年岁相当,容貌俊朗如玉,皆精通骑射文采,在贵家郎君中是数一数二的出色,除却了希望当皇子妃的贵家女娘,其余大部分的女娘心思都系在这二位郎君身上。
三皇子与宾客和煦笑道,“今日赵二郎是主,某与诸位都是客,故不必拘礼。”
瑶娘盯着三皇子出神,手中端的玛瑙杯撒出了些许酒都不自知,婵娘无奈夺过酒杯放于食案上,转头望着琼台方向,想着荣娘如何还不回来,一会大哥便该过来了。
婵娘正要吩咐婢子去琼台寻温荣,就见三皇子等人向此处徐徐而来。
林婵轻叹了口气,此时去是来不及了,只得随着瑶娘和温菡娘起身,垂手而立,同二位皇子见礼。
林子琛见家妹与温三娘子坐在一处,很是惊讶,家妹与温三娘关系素来不佳,何时交情这般好了?林大郎余光看了看四处,未再见到其他小娘子,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若温荣是郎君,自己定艳羡她的才情,与她做那拜把子的兄弟。
林婵与两位皇子见礼后,正想与大哥说荣娘去琼台赏画一事,却瞧见杜学士向他们走来,脸一红,登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杜学士是过来找林子琛的,二人互慕才华,私交甚好。
林子琛与众人作别,同杜学士去另一处说话了。
而李奕在寻温荣,那日轩郎与他说的、关于菡娘未收到帖子的事,他知晓必是温荣恳请轩郎传的话,他毫不犹豫地帮了忙,不求回报,可希望能听到温荣亲口与他说声谢谢。
三皇子望着林婵笑问道,“温四娘未与你们在一处?”
林婵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林瑶已急急接上,“荣娘去了琼台赏画。”
婵娘蹙眉补充道,“宴席要开始,荣娘怕是快回来了。”
李奕颌首又与赵二郎笑道,“某亦正想去琼台,淳郎这般大张旗鼓的请了我们来,必然是得了罕世之作。”
“三皇子说得某惶恐,不过是几幅写意画罢了,某还担心入不了三皇子眼,”赵二郎朗声笑道,“时辰不早,三皇子不如先入席,待用完席面后某亲自陪了三皇子与五皇子去赏玩字画。”
“二哥已在水榭等候。”五皇子不理会周围娘子的热切目光,依旧冷声冷语,眉眼肃冷。
李奕无奈只能作罢。
林子琛与杜学士坐于一处自顾聊着,林婵几次想望过去,却没有勇气……
杜学士蹙眉同林子琛说道,“在琼台里,某见到了《二十八星宿神形图》。”
林子琛一怔,《二十八星宿神行图》为袁家所有,可袁府早在去年便已被查抄,府内男丁虽保全了性命,却被悉数流放岭南。
袁氏是书香大族,先几年即因吏部贪墨一案收到牵连,在朝为官的翰林院袁大学士被罢了官,去年又因藏书一案,阖府抄检,不过一月便定了罪。
两桩公案都是匆匆拍板,细想来疑点甚多,可朝里却诡异的一片噤声。
林子琛、杜乐天、袁家大郎早年以诗文会友,关系极好。林子琛曾就袁府抄家一案询问了祖父林中书令,可林中书令根本不愿意提及此时,更斥责林子琛不安心上学,总去闲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二十八星宿神行图》是袁家珍藏之物,袁家轻易不会示人,而袁家大郎因同林子琛、杜乐天交好,故特意从藏室里取出与二人赏看,画里是天文三垣二十八宿,详尽细致,极其珍贵。
照理在袁家被查抄后,此画要么被销毁,要么是没入了宫中,为何会在赵府里?
林子琛诧异地说道,“会不会看错了,或者是赝品。”
“你跟我一道过去看了便知,你可记得那画左下角有指盖大小的烧焦灰印,远郎还曾指着那灰印与我们说过,瑕疵令此丹青成了那世间独一无二的墨宝。”杜乐天见林子琛不相信自己,很是不悦。
林子琛凝眉颌首,“某这就去那琼台。”
二人不顾席宴即将开始,匆匆忙忙向琼台行去,不远处赵二郎瞧见了二人背影,与三位皇子笑道,“不想林大郎如此焦急,连口酒都不肯吃,就先去琼台了。”
三皇子心里有一丝担忧,只是赵二郎已相邀入席,无法托词离开。
温荣仔仔细细地将赵府的墨宝逐一欣赏,幅幅佳作,件件尚品,确实是不虚此行了,唯一可惜是那幅奇作《二十八星宿神行图》有瑕疵,颇为遗憾。
“娘子是否要去二楼赏玩,已拉了帘子,风景是极好的。”胡姬殷勤说道。
“不必了,怕是该开席了,我们该回去了。”温荣后退了数步,依依不舍地再次端详了那几幅墨宝,这才带着婢子向琼台外走去,行至通往庭院的槅门时,突瞧见杜学士与另一位郎君匆忙迎面而来。
那陌生郎君一袭沉香色大科蟒袍,不输于赵二郎的俊朗,眉眼间比赵二郎多了几分正气,温荣垂首侧身让过。
林子琛亦看见了温荣,寻了许久的身影这般实实地出现在面前时,林子琛反而一时愣住,根本没想好该如何上前相识。
杜乐天见琛郎停下脚步呆望前方的小娘子,那小娘子确实是难得的素雅清丽,可此时却不是欣赏的时候,遂压低声音说道,“孰轻孰重该分清了,先去了琼台才是正事。自古红颜多祸水,莫要迷了心性。”
林子琛被说得羞愧,虽不舍却也只能暂时作罢,更何况林子琛素来鲜少与女娘往来,担心冒然上前想询太过唐突,想着若她是赵二郎请来的宾客,或许一会能再遇见。
遂越过了温荣随杜乐天进入琼台楼阁。
相临而过时,温荣身上是淡淡的如深谷幽兰的清香,不浓郁不寻常,林子琛胸口一股暖流漫过……
温荣回到席上,见那三人和先前一般心不在焉无精打采的,打趣笑道,“你们是吃了多少酒,宴席还未开始便已犯困了。”
瑶娘撅嘴望着温荣道,“你自认罚的酒还未吃呢,再浑说就加一杯。”
温荣慌忙闭嘴,顺着林瑶与温菡的视线,见到了三位皇子,温荣目光落在李奕与李晟的身上,有几分犹豫,是否该找了机会,亲口向他二人道谢。
温荣小声向瑶娘问道,“林家大郎没来么。”
林瑶心思早不在大哥身上,四处打量一遭,闷闷地说道,“奇怪,刚明明来了的,许是去哪一处吃酒了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