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琳娘抬头看着槅扇窗外白晃晃的日光,微微失神。内殿外骄阳似火,可琳娘觉得有些冷,是一股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寒意,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又在做什么。
太后的眼神充满慈爱,“琳娘,听闻前几日奕儿回府后,晟儿和荣娘都去临江王府探望了,往后你们依然要互相扶持,莫让圣主和我失望。”
琳娘想起那日温荣与她下棋的情形,温荣面有期待,对她几无防备。温府欲同谢府联姻,其实轩郎确实各方面都不错的。太后并不知晓此事,琳娘忽然像是吃了蝇子,觉得有点恶心。
琳娘抬起头说道,“五皇子与荣娘对奕郎很是关心,荣娘知晓我怀孕后,还送了一对麒麟玉如意。”
王淑妃安静地捻着青金玉串,偶尔抬眼看看谢琳娘。
太后满意地颌首道,“麒麟送子,好寓意,荣娘是个细心的孩子。”
琳娘恭敬地点头道,“可不是,荣娘还与我说了,让奕郎安心养身子,圣主和朝政那的事情,可以暂时交给五皇子,不必奕郎挂心。”
王淑妃在一旁笑道,“将那些公事交于晟儿,李奕是再放心不过的。这些时日晟儿常往书房协助圣人处理政事,圣主也是时常在妾身跟前夸晟郎能干,朝里的大臣也信的过晟儿。”
说着说着,王淑妃的的声音弱了几分,颇有些戚戚然的味道,“前几日我就在想了,倘若奕儿不能逢凶化吉,有晟儿在身边,实是莫大的安慰。”
太后脸色暗了暗,不悦地说道,“今天是大好日子,要是再说甚丧气话,莫怪我放脸了,你一做长辈的这般不晓事。”
王淑妃惊慌地说道,“阿家教训的是,是我乱了心神,失态了。”
“罢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能有两个优秀的儿郎在身下,是你的福气,”太后转向琳娘,淡淡地问道,“荣娘还与你说什么了。”
琳娘不敢正视太后的目光,低头抠茶碗上的福寿浮纹,“荣娘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明言五皇子能替奕郎分忧罢了。”
太后面上露出倦容,说道,“说不得晟儿和荣娘是好心的,可事儿也分能帮和不能帮。荣娘年纪轻不懂事,你平日里可以多教教她。”
琳娘连忙颌首应下,不再多言,延庆宫内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太后阖上眼,靠在矮塌上歇息,王淑妃看向谢琳娘微微点头。
很快有人往延庆殿禀报,言宫里下帖子请的内命妇与外命妇,都已在麟德殿的东侧殿等候了,而各王妃公主等人,亦在前往麟德殿内殿的途中,还请王淑妃移步麟德殿。
太后听言摆了摆手,让王淑妃先过去陪了宾客,而她和琳娘待到吉时再直接往麟德殿主殿参宴。
王淑妃应声退下,独留琳娘一人在太后的目光之下。
琳娘自幼便常进宫玩耍,太后对她的好胜过了许多公主,而琳娘亦将太后视作亲祖母一般,可以撒娇玩笑,但此刻琳娘却如坐针毡,心里极不自在。
太后命宫女史替她和琳娘换一盏加枣丝和桂花的岩茶汤。
太后半眯着眼睛,“你有身孕不能吃太凉了。”
琳娘抬起眼,想谢过太后的关心,不想正迎上了太后审视的目光,琳娘神色里现出几丝慌乱。
太后缓缓地说道,“琳娘,你两岁时就被你祖母带进宫向我请安了,那时你粉雕玉琢,黑葡萄似的眼睛机灵又真诚,我瞧着是十分欢喜,隔上两日就要你祖母或阿娘将你送进宫来陪我,那两年,你跟在我身边的时间,远远胜过了丹阳她们,别人都道我将你视做孙媳妇待,他们哪知我是将你当做嫡亲孙女儿的。”
太后招了招手,让琳娘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整理了琳娘的发鬓,叹了一声,“你这孩子啊,心里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我几乎都能感觉到的。你的阿家王淑妃在后宫里这许多年,熬到今日不容易。我为了后宫的安宁,为了不让圣主因后宫的事情分神烦心,故这几十年里,许多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谢家将你嫁进皇家,我就想保护了你,保护你内心的纯良和真诚,不让你受到何伤害,如今看来是不可能了。我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奕儿的前路已明,往后的路得靠你自己走,而且会越来越难走。”
琳娘轻咬下唇,忍不住红了眼睛。自从王淑妃告诉她,奕郎早在三年前就欲求娶荣娘时,她心里就像架了一把锯子,缓慢却又不间断地锯着,原本处处适宜欢心的生活渐渐血肉模糊起来。
琳娘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太后,是儿太过小心眼和善妒了,儿对不起您的厚爱……”话还未说完,琳娘的眼泪便滑了下来,她本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她还是想和原来一样,真心实意地与温荣做手帕交的。
太后拿起锦帕,擦去琳娘脸颊边的泪水,“傻孩子,别哭了,一会眼睛肿了还如何去参加王淑妃的册封典礼,我让杨尚宫亲自为你施些傅粉。”
琳娘吸了口气,缓了缓情绪,“太后,五皇子和荣娘是真心实意关心我们的,先才是儿的妒忌之心在作祟。”
太后摇了摇头,“荣娘虽是我至交婉娘的孙女,可毕竟不是我看着长大的,论起亲疏远近,是远不及你。可荣娘是个极聪明的人,品性也确实高洁,并非小人,我不管你与荣娘之间有何误会,你们还是尽早的冰释前嫌罢,既然你嫁于奕儿做正妃,就该想着如何守住奕儿,而非揪着那些早已过去、且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斤斤计较。”
琳娘羞愧地低下头,如今临江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个侧妃,她不将心思放在临江王府,反而心心念念该如何对付和防备早已嫁入纪王府的荣娘,太后虽未明说,却是在斥责她愚蠢。
太后的眼眸微闪,先才慈祥的神情忽然就严肃了起来,“关于荣娘你不必过虑,只是晟儿太过优秀,不怪你们会多心了,立储一事将近,宫里少不得要乱上一场,晟儿那我自有安排和处理,绝不会让他影响了立储君一事。”
琳娘惊讶地看向太后,“五皇子确实对奕郎无二心的,太后这是要……”
“好了,你一名女娘安心养胎,管好府内中馈便是,我也不会对晟儿和荣娘如何的,只打算让晟儿暂时离开盛京罢了,也是为了磨砺磨砺他。”太后吩咐女史备宫车,又与琳娘说道,“今日你我的谈话末传将出去,否则王淑妃面前你也要难堪了。吉时将到,我们去麟德殿。”
琳娘怔怔地看着宫婢将太后扶起,指甲掐的拇指生疼,她已经认错了,她正想去与温荣道歉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害了五皇子和荣娘,终究还是遂了王淑妃的意么。
琳娘失魂落魄地随太后一起坐上宫车,太后虽顾及琳娘怀有身孕,特意命宫车行的慢些,可神情却严肃冷漠。琳娘纵是有心再替五皇子和荣娘说话,也不敢开口了,生怕惹得太后不悦。到头来,她还是一个胆小自私的人。
册封大典进行的很顺利,礼官在高台上念完了长长的册封书,王淑妃一袭九重锦纱礼衣,高髻簪攒丝金凤衔南海珍珠步摇正钗,环十一流苏宝钿,踩着大红锦缎缓缓向高台走去,而圣主坐在殿台正前方的雕龙纹明黄高背靠椅上,淡淡地看着越走越近的王淑妃,偶尔揉揉眉心,略显疲惫。
王淑妃接过封诰,众朝臣宾客皆跪地称贺。
温荣亦在人群之中,改口称贵妃,连声赞其贤良,今日的贵妃册封礼虽远不及皇后册封礼来的宏大,却也可见圣主重视。
宫宴时琳娘以身子不适为由,独自前往蓬莱殿歇息,温荣本想上前关心与陪伴,却想到琳娘此举可能就是为避开她的,心也冷了下来,有些闷闷不乐。
除了琳娘参贺后移步蓬莱殿歇息,德阳公主亦匆匆离宫,不肯同众人玩乐。而太子则是在上次端阳宴后,就一直被软禁在东宫之中,没有圣主旨意,不得参加任何集宴,也不得见任何人。
用完席面,丹阳和温荣嫌日头太大,打消了去太华池泛舟的想法,转而去附近的柳槐园纳凉。
丹阳吩咐了茶点后,与温荣一起在银槐树下的露心亭里说话。
丹阳想起琳娘先才的神情,蹙眉说道,“自从琳娘怀孕后,心思重了许多,我瞧她有些郁郁寡欢,问她为什么她也不肯说。”
女子有身孕后疑心确实会更重,温荣执团扇缓缓扇凉,琳娘或许只是对她心生芥蒂,可不想现在也波及了丹阳,若是尘封着不愿让他人知晓的心结,就只能靠她自己去想明白和解开了。纵是琳娘再不愿与她亲近,她也断不会有伤害琳娘的想法。
“荣娘,五哥怎么这般快过来了。”丹阳惊讶道。
温荣转头果然看到一袭朱紫蟒袍的李晟向她们这处亭子走来。
温荣和丹阳起身迎上前问道,“怎么了?”
李晟朝丹阳笑了笑,与温荣歉疚地说道,“荣娘,圣主吩咐三哥与我留下,一会你与丹阳一起出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