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蔓娘,温荣唤绿佩进屋伺候,梳了倭堕髻,再特意戴上织锦搭耳胡帽。
箭刻沙漏指向未时,温荣本打算靠在矮榻上休息片刻的,不想立时就听见瑶娘在障房外喊她的名字。温荣忍不住笑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瑶娘好玩的性子都未变分毫。
温荣走出障房,见丹阳公主与瑶娘皆做男子打扮,丹阳公主换一身银红锦缎胡服,束缀银苏带白云冠,瑶娘则是一袭青缎圆领袍衫。她二人身负箭囊,手持雕银月纹小弯弓,骑于青驹之上,确似英姿飒爽好儿郎。
温荣瞧着俊眉秀目、身姿挺拔的二人笑道,“好生俊俏英伟的郎君,一会狩猎场上定要巾帼不让须眉。”
“荣娘,可与我们一道行猎?”瑶娘虽知晓温荣不擅骑马,却仍旧期期地望着温荣,毕竟难得到狩猎场,不策马奔腾一番,着实可惜。
温荣命仆僮牵来一匹最温顺不过的胭脂驹。温荣轻抓马鬃,待胭脂驹摇首摆尾打了个喷,才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温荣拍拍马赟笑道,“你们莫要管我了,听说今日是要比赛,看谁狩得猎物多的。别叫我拖累了你们。我一人在草场缓行欣赏风景,亦是惬意美事。”
丹阳耸了耸肩,叹口气道,“罢罢,你与琳娘同我等粗人不同,皆是娴静温雅的。到时候我和瑶娘狩得的猎物,分了你们一半。”
温荣抬眼盈盈望向她二人,狡黠笑道,“奴谢过郎君恩典。”
丹阳撑不住笑起来,转头嗔道,“趁着五哥不曾过来,就在此郎君长郎君短的,更与我等暗送了秋波。待我改日见到五哥了,定要参你一本。”
温荣脸上泛起嫣红,没好气地道,“与你二人顽笑罢了,偏要扯到旁人,好生无趣,你们也莫在此耽搁了,一会被她们抢得头彩,又要怪了我。”
瑶娘放眼望去,见肥硕的狍子野兔小鹿等猎物已被赶至草场,更有许多娘子挥鞭策马追去。草场里吆喝声马蹄声交织如潮,好不热闹。
“五哥都已成了旁人,我们是不敢再多说了。”
丹阳与瑶娘稍稍向前弯身,夹紧了马肚,青驹扬蹄往草场奔去,瑶娘不忘再回头喊几声,让温荣等了她二人捷报。
见她们渐行渐远,温荣松了口气,顿了顿身,正要独自去林子,却忽然听到琳娘的声音。
温荣回头眼见琳娘骑了枣红朝自己而来,心下隐隐不安,必不能让她的事牵累到琳娘,可此时又无法向琳娘说出实情。
“荣娘,三皇子与郎君们一道狩猎了,偏生我亦是不擅长骑马的,一人在障房里太闷,想与你做个伴,一道欣赏终南山风景。”琳娘望着温荣笑道。
温荣只得权且应下,到时候再想法将琳娘引开了去。
二人骑马在草场上徐徐而行,映入眼帘的是千峰银屏和幽雅山谷,微微清风拂面而来,若能心无牵挂,确实是如世外桃源般的好地方。
温荣今日见到琳娘,就已看出琳娘精神不佳。
二人沉默前行,不一会远处传来喝彩声,原来二皇子一马当先,猎得了一只狍子,见人群欢呼笑闹,琳娘面上浮起几分艳羡的神情,悠悠说道,“虽说静有静的好处,可瞧了他们策马奔腾、潇洒肆意的模样,还是会羡慕了。”
温荣附和轻笑道,“可不是,马毬与狩猎我们皆不行,确实少了许多乐趣,”温荣转头好奇地看向琳娘,“琳娘,京中女娘自小就是骑马游乐的,为何琳娘……”
谢琳娘无奈苦笑,“荣娘,你亦知晓杨家与谢家世代交好,故朝武太后是真真看了我长大的……太后喜欢柔弱温顺、擅琴棋书画的闺秀,我自小就开始学丹青、音律,而那等骑马蹴鞠狩猎之事,在府里是被禁止的。”
温荣想起前年太后寿辰,琳娘奉于太后的锦绣寿桃仙鹤朝阳四尺丹青,仙鹤寿桃栩栩如生,染墨用色皆为上乘,一见便知作丹青之人有极深的功底。
琳娘因为家族的缘故,自幼被视作了皇家媳妇教养,如今她嫁于三皇子,怕是意味着外戚弘农杨氏一族,将支持三皇子。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看似胜券在握,可实际并不一定是好事。外戚做大,实为圣主一大忌,那一世琳娘自缢,既是圣主削权避免外戚做大的缩影。
温荣撇开思绪,与琳娘笑道,“我可羡慕琳娘擅音律了,琳娘得空了教我可好,我现今连简单的曲子都不能弹全。”
琳娘瞥了眼温荣,笑起来,“你肯学自然好,待我忙过了这段时日,就去温府亲自教你……”
说着琳娘声音忽就轻了下去,怅然若失,任谁鞍前马后地为自己夫郎纳侧妃,心里都要不好受。
“琳娘,那事……三皇子是如何说的。”温荣轻声问道。
琳娘冲温荣安然一笑,“他是安抚了我,说让我受委屈了。我知晓他是无可奈何的。平日宫里和朝堂之事已令他烦心,我只能尽量不给他添麻烦,更不能让他在王淑妃面前难做。”
温荣与琳娘这边厢正说着话,一名衣着体面的婢仆,一路小跑地寻了过来。
二人勒停了马匹,婢仆蹲身与她们见礼后说道,“二王妃请三王妃至障房品茗。”
琳娘蹙眉诧异,“二王妃怎未去行猎?可是只请了我一人?”
二王妃未嫁前,是常派帖子请贵家女娘比赛马毬的,而宫里下的狩猎帖子,她更是场场都不落下。既然有如此骑艺,怎肯空留障房,不与其他女娘一较高下。
婢仆垂首恭敬地说道,“二王妃今日身子不利爽,故留在了障房歇息。泰王殿下先才送了主子一盒紫笋贡茶,主子知晓三王妃擅茶道且未去狩猎,特意命婢子请三王妃一道品茗。”
琳娘面露不解之色,她与二王妃只是表面上的和睦相处,私下里绝无一丝交情,倘若是因为她为三王妃,故才邀请了过去,那么也该一起请荣娘的。
温荣冷冷一笑,张三娘和温菡娘出此恶计,二王妃韩秋嬏少不得也有参与。约莫她听闻琳娘与自己在一处,就慌了神……如此倒也算是帮了她忙,否则她要费一番心思,才能与琳娘分开。
温荣轻松笑道,“既然二王妃派人过来请,总不能驳了二王妃面子,琳娘快过去罢。”
谢琳娘无法,蹙眉与温荣道,“荣娘,你骑术不佳,只一人就莫要走远。不言旁他,那狍子野兔被赶得四处乱窜,少不得会惊到马,你不若早些回障房歇息,养足了精神,待晚上篝火宴再笑闹一番亦是好的。”
温荣感激地看着琳娘,颌首道,“琳娘放心便是,我一会就回了幛房。”
见琳娘随婢仆回了行营,温荣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非但不曾往回走,反而朝人少的疏林行去。
温荣早安排了仆僮在林子里候着,其中就有高昌仆僮塔吉,塔吉不但身手好,且箭术极高,拉弓射箭可百发百中。
高昌僮仆的家眷自西州回京后,悉数安排在了温府,塔吉如今已是府里管事之一。边城勇士重情义,塔吉等人皆言誓死效忠主子,温荣对他们很是信任。
有塔吉他们在,温荣确实不担心被猞猁伤到,再不济,她亦可快马逃离。
温荣才进到林子,未行数步,便听见一声沉沉吠吼。
温荣心一紧,猛地回头,却是大惊失色,哪里是什么猞猁,那浑身金黑斑纹,分明是一只猎豹。
猎豹此时正弓身呲牙瞪着她,嘴边胡须噏动,唇腮抽搐,露出了白森森的犬牙。
温荣心下暗道不好,猎豹要比猞猁迅敏上许多,不知塔吉是否能射中此凶狠之物。
不知猞猁怎会变成了猎豹?
午时照温蔓所言,张三娘与温菡娘,是算计了要温蔓将她引到林子里,再放出温家二房养的猞猁……让她成为猞猁的口中食。
温府豢养的猛兽,咬死自家娘子,除了将兽奴打死解恨外,别的怪不得任何人。
温荣稳了稳心神,温家二房并未豢养过猎豹,这只猎豹究竟是何府的。
温荣身下的胭脂驹亦发觉了危险,踢着蹄子慢慢往后退去,不想此举却惹恼猎豹,猎豹猛地冲上前撕咬胭脂驹前蹄,胭脂驹一声凄厉嘶鸣,轰地倒了下去。
温荣亦被摔在了地上,猎豹已然将温荣视作猎物,张了血盆大口扑将上来。温荣大骇,又喊不出话,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一只巨大的白色鹰鹘伸直了爪子,朝猎豹直冲下来,黄喙灰钩似铁狠狠啄向猎豹面门。
猎豹抬爪朝鹰鹘扇过去,那展翅能比温荣肩膀还宽的鹰鹘登时落在地上,扑棱着再也飞不起。
猎豹绿幽幽的眼睛复又瞪向温荣,比之先才更为躁动,就在温荣以为大限至此,一只利箭自温荣耳旁呼啸而过,正中猎豹额心,猎豹还未挣扎,就已轰然倒地。
温荣还愣怔在那里,就被人紧紧搂住,落入温暖的怀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