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望着窗外伸展茂盛的槐树枝,皱着眉头说道,“二位皇子平日确是彬彬有礼,言行谨慎,叫人挑不出错处。你虽为御史中丞,可无实凭实据冒然弹劾地方军政长官,往后难免被人诟病成妖言乱朝纲,更何况方节度使是温家的姻亲。若二位皇子肯帮忙,便可借他们之力,知晓边境究竟是怎般境况。”
祖母言语里似担心二位皇子不肯帮,可温荣却毫不怀疑他二人定会帮忙。
在温荣看来,朝堂上心眼最明,唯一能运筹全局的是睿宗帝。
圣主此番好似乱点鸳鸯谱的赐婚,无疑是在故意削弱二皇子一派的势力,同时将李奕抬起,令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比肩。
圣主的目的无非是想用李奕牵制二皇子。
看来在圣主心目中,太子的储君之位,暂时无人能动摇。
既是三足鼎立之势,李奕自无法再高台看戏了。
换一层想,帮此忙与他二人有利无弊,事成了,必能得圣主赞赏和青睐,同时方节度使与黎国公府这一派武将倒后,太子的势力将彻底垮塌。到那时李奕只需再动些心思,就可令太子和二皇子两败俱伤。
倘若事不成,温荣心下忍不住叹气,将阿爷和黎国公府推出来便可,他们是皇子,大不了就是年轻气盛,误信奸臣妄言。
好处他们吃大头,败了付出的代价亦不大,权衡利弊,三皇子和五皇子懂得如何选择。
温世珩将茶汤一饮而尽。
温世珩是一根筋的,只知事成可忠孝两全,故决定放手大干一场。算来入御史台当值有两月余了,可还未有利国利民的见解和举动。温世珩担心长此以往,圣主又将对他失望,到那时便不是平调,而是被罚俸或降职了。
温荣低着头,想起前日五皇子问的杭州郡刺史一事,“阿爷,五皇子是否向你询问姚刺史为人。”
温世珩颌首,不用温荣多问,自将始末说出,“问了,今年江南道一带旱涝连灾,姚刺史自杭州郡送奏折进京,奏折里提了要重筑钱塘堤坝。如今钱塘堤坝堤身确实过低,且年久失修,根本无法起到天旱蓄水灌溉、洪涝蓄水防洪的作用。”
温荣眼睛晶亮,欢喜笑道,“修堤坝可是利民的好事。”
温世珩摇了摇头,“修建堤坝除了需要大量钱帛与人力,朝堂上还有人担心堤坝建成后会影响西湖的景致。”
西湖风景极美,前朝帝王挖凿商漕大运河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去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杭州郡,欣赏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江南美景。
若堤坝真会损江南西湖景致,朝堂中的质疑声便在所难免。
利弊相左,必引纷争。
温荣忍不住问道,“阿爷是如何想的。”
温世珩蹙眉说道,“我是主修,其实只要适时蓄水和适时开闸,就不会影响到西湖景致,纵是真有影响,也该以百姓为重。”
“那阿爷可递奏折了?”
如今阿爷是御史台中丞,递奏折是份内之事。
不想温世珩摇头道,“还不曾,林中书令让我再缓两日,时机到了才能事半功倍,现在递要平白同他人费许多唇舌。”
温世珩离开中书省后,林中书令反而与温世珩走得更近了,会时不时地提点女婿。
谢氏望了温荣一眼,喝了口茶汤,淡淡地说道,“听林中书令的总没错,他在朝为官多年,懂的自比你多。”
温世珩也不再过多提及同林家有关的事,虽说两家实际上谁也不欠谁的,可温世珩每每想起林大郎的亲事,便觉得与温荣不公。
温世珩起身说道,“儿去问问那几名仆僮关于西州一带的情况,今晚儿就写出万言书,再寻到合适的时机,同二位皇子商量。”
……
温荣坐在锦杌上,拿起美人锤为祖母锤腿。
温荣面容恬淡如冬日雪后晴空。
谢氏喝了半盅茶,“荣娘,可担心你阿爷?”
温荣笑着说道,“骑虎难下,再担心也得解决,倘若方节度使真有通敌叛国之举,温家就不可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万幸我们发现的早,说不得将功赎罪了,大伯父还爵后温家依旧是高门大院,祖母还可将阿爷过继到身下,到那时,儿便可时时陪着祖母了。”
谢氏被温荣逗笑了,“你这孩子可真是看得开。”
人何必同自己过不去,理当看得开一些。
……
过了两日,谢氏和温荣未等到温世珩的消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一行人却过府拜访谢氏了。
温老夫人、方氏、董氏等数十的主子、婢子,将穆合堂挤得满满登登。
温荣帮衬着招待瓜果茶汤,温菡娘上下打量温荣的目光,含着几丝冷意。
谢氏虽不耐烦被打扰了清净,可今日见到温家晚辈,眼神里仍是和煦如暖风一般。
温蔓和温菡一一上前同谢氏见了礼,温菡神情变换如脱戴面具似得,一改面对温荣的冷淡,火一样地扑在谢氏跟前。
温蔓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谢氏扶起了温菡,与温老夫人笑说道,“两个孩子,一个热情,一个温婉,弟妹身边可是热闹。”
温老夫人望了眼蔓娘,叹口气道,“我的福气是像嫂子借的。菡娘那孩子闹了些,我也怕吵着嫂子,蔓娘倒是懂事知近,嫂子若喜欢,往后我让蔓娘多过来陪陪嫂子。”
谢氏摆了摆手,笑道,“那哪成,我已经将四丫头放在身边了,就不能再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你也离不开这两孩子。与四丫头处久了,我习惯了四丫头的照顾。”
二位老长辈若有若无地打机锋。
祖母将温老夫人的话堵上了,温荣会心一笑。
温菡娘一脸失望,先才进遗风苑时,她就喜欢上了宽敞大气的前黎国公府宅院。
再踏进穆合堂。
雕富贵百福纹紫檀矮橱里,摆放着的数只绿釉划花牡丹碗口瓶,一瞧便知是前朝古物。
还有紫檀橱柜里,一整套的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必定价值不菲。
那遗风苑老夫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就要统统归大房了。而那温荣,定是早知晓了遗风苑老夫人有陶朱之富,才早早动起心思,至遗风苑巴结老夫人,如今可是让她得逞了,将来老夫人必会留一份财物与她。
思及此,温菡心下叹不公,投向温蔓和温荣的目光更加怨恨,郁结自己没有温蔓的运气,后悔自己没有温荣的心眼和算计。
白妈妈捧上了一只篮子,温荣瞧见篮子里如同鸽子蛋般大的樱桃亦是惊讶。
方氏起身捏着锦帕笑道,“樱桃是昨日圣主赏大郎的,大郎知这樱桃罕有,故也舍不得吃,定要儿今日亲自送过来。”
果然,众人听见谢氏欣慰地笑道,“我这半截子身子入土的老人,算来也见过了不少稀奇罕物,可鸽子蛋大小的樱桃,还真是头一回见。我一老人家能吃了多少,难为你们送了许多过来。我府里招待你们的果子可是相形见拙了。”
见大房抢了风头,温菡眉飞色舞地挽着谢氏笑道,“儿喜欢伯祖母府里的果子,儿还未曾吃过和蜜一般甜的哀家梨。”
菡娘伸长了雪白的脖颈,恨不能整个人黏在遗风苑老夫人身上。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欢心。”谢氏阖眼笑着拍了拍了菡娘手背,转身吩咐汀兰将鸽子蛋大的樱桃洗净,盛在三彩莲花盘里,笑言借花献佛,令大家一起品尝了。
谢氏留客人在遗风苑里用过午膳,女眷又谈笑了一会。温老夫人等人见谢氏面露倦色,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温荣去安排了车马,将温老夫人送到府门处。
回到穆合堂,温荣将越窑褐釉莲花香炉里,残余的安息香片清理了,换上了祖母常用的静心禅香。
袅袅青烟如一缕飘带,悄无声息地散溢在穆合堂里。
谢氏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周身舒坦了些。
谢氏讥讽地笑了一声,“今日可是叫她们失望了。”
如今有了珩郎、荣娘他们,她可不能早死。
……
遗风苑大门处,方氏本想同温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不想却被温老夫人瞪了一眼。方氏心里的得意劲被冷水浇灭了一半。
方氏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方氏本是想送一套海兽水波纹金碗,和早准备好的一对螭耳瓶与谢氏的。可温老夫人知晓后,只说遗风苑老夫人根本不缺了金银陶器。
方氏费尽心思,才弄到这樱桃,不曾想到头来阿家还是不满意。
白妈妈伺候温老夫人上了马车,为温老夫人垫上一只珍珠地牡丹枕。
温老夫人沉着脸,她想到谢氏和三房,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想象里谢氏该是行将就木、容颜枯槁的模样,不想她气色比之去年又要好了许多,怕是能多活几个年头了。
白妈妈为温老夫人打着扇子,忽然瞧见帘幔外,一袭秋色大科袍服,骑着皎雪骢的郎君。一个愣怔,扇沿不慎磕到温老夫人的额头。
温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白妈妈吓得在马车里直接跪下向温老夫人道歉,“……老夫人,奴婢似乎看到五皇子往遗风苑方向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