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七星湖,开满了荷花,是京郊一大盛景。等到七月,粉红嫩白的花瓣落下,渐次结出鲜嫩的莲蓬,又在那盛景中增添了采莲剥菱的趣味。
天色晴好,清风徐来。
两个唇红齿白,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坐在采莲船上,正随着船娘划动,游曳在碧叶红花间。这本身就美得象一副画,更兼美人轻笑,那便更是活色生香。
“……这莲蓬鲜嫩,生吃便是最好,连那黄莲心都是甜丝丝。或煮糖水,只等水熟时放下便起锅,方不伤那份清香。只那些稍老些,便拿去碾碎蒸化,再和糖桂花拌匀熬煮,放到模子里放凉,就是极软滑的莲子糕了。若吃时搁在冰上略冻,风味更佳。”
那身量稍小的蓝衣女孩听黄衣女孩说着,满是羡慕,“表妹你虽比我还小半岁,懂得可真多,怪不得娘总叫我跟你学着。”
黄衣女孩笑着,并无嘲讽卖弄之意,只有一抹浅浅的骄傲,“这原也怪不得你,我这桂花莲蓉糕还是跟我大嫂学的。只可惜我怎么做,都没她好。我姨娘还常说,我就只能画虎画皮,哄哄外人而已。”
“那就不错了。回头你也教教我画皮,省得我娘总说我……”蓝衣女孩忽地脸上一红,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她前年就已订了亲,说好明春要完婚的,是以母亲对她的教导颇严。若不是这个表妹难得来一趟,家中又没有合适的女孩作陪,怎么也不会让她出门。
眼下虽除了那船娘,左右并无外人,可黄衣女孩还是很规矩的没拿表姐的婚事打趣,反主动又掐了一只水红菱,又跟她说起这菱角的几种做法。
她不显摆,可那船娘日日在这湖上摆渡,却是极有眼力。
虽这黄衣女孩打扮也很朴素,但明显比蓝衣女孩的更胜一筹。又或者说,更有底气讲究吃穿一些。
否则这大热的天,一般的人家能有冰么?
船娘有了心,把一只小小的采莲船划得更加安稳。寻思着一会儿要多赚些打赏银子,便把船划到湖上最美的一处看风景。
只没料到,这儿早有一艘大船。从那敞着的门窗便可看见,有不少年轻公子正在里面饮酒作乐。
船娘还以为年轻的小姑娘必然愿意上前凑个热闹,那戏台子上说的公子小姐,不是最喜欢这种偶遇么?
没想到那个黄衣女孩顿时皱起眉头,“快划回去,我们不要过去!”
船娘一怔,知道是遇上真正正经人家的姑娘了,赶紧把船往回划。
可那大船之上,已经有个青衣公子眼尖的瞥见她们了。跟居中一个穿团花红袍,肤色偏黄的胖子一说,那人立即走出船舱,命人追赶上来。
小船悠悠,本就为赏景而设,如何敌得过那样大船?没两下就给人追上了。
青衣公子道,“嗳,姑娘别跑!我们不是坏人,不过是想请你们上船坐坐,喝杯茶而已。”
蓝衣女孩早吓坏了,“我们不去,不去!”
只可惜她那声小音娇,除了临近几人,旁人如何听得清?
那黄衣女孩倒是沉稳许多,对那船娘道,“你高声和他们说,我们都是良家子,不是陪人喝茶说话的。家中长辈兄弟就在不远处呢,还请不要误会。”
那船娘依言说了。
那青衣公子却道,“既是良家子,那更好了。我们也是良家子啊,还是官宦人家之子呢。你放心的上来,我们说说话,一会儿就送你们回去见家中长辈。放心,我们都是懂礼之人,不会胡来的。来来来,放条小船,本公子亲自去接人。”
蓝衣女孩快吓哭了,黄衣女孩怒了,挺身而出,“既是懂礼的官宦人家之子,为何要强迫好人家的女孩做这等事?男女七岁不同席,莫非你们这些公子只是徒长了个子,没长年纪?”
“你这怎么说话的?”那红袍黄胖子立即恼了,他却不擅长争辩。
那青衣公子立即跳起来嚷嚷,满脸的恶形恶相,“你知不知道这位公子是什么人?他可是当今的国舅爷!好心好意请你们过来,不过是喝杯茶说说话,如此风雅,你却如此不识好歹,还无端侮辱人,我今天还非要你来斟茶认错不可!”
听说那红袍黄胖子居然是国舅,船娘大惊,蓝衣女孩更是吓得琵琶发抖。
黄衣女孩眼见不得善了,索性也豁出去了,佯装无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国旧还是国新,我只知道,你们若再来逼迫,我只有跳下这湖里,以证清白。若你们不怕惹上官非,落个逼迫人命的罪名,就尽管来试试!”
那青衣公子一顿,明显有些犹豫,可红袍黄胖子却不信那黄衣女孩真的敢跳湖,“好,你要是真敢跳下这湖,我齐修元今日也算服了你!你跳啊,不跳你就乖乖的过来给大爷认错!”
船娘隐有屈服之意了,那蓝衣女孩也拉着表妹的手,眼泪汪汪的示弱道,“要不,我们跟他们说,你大嫂其实是……”
可她话音未落,那黄衣女孩竟是狠狠瞪她一眼,立即将她话头截断,“不许胡说!否则我再也没你家这门亲戚。”
那蓝衣女孩稍一犹豫,黄衣女孩竟是没有半分犹豫的,扑通一声直直跳进湖中,显然是真的生性刚烈,而不是作戏。
啊!
那蓝衣女孩,包括大船上好些女子都尖叫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就连那红袍黄胖子也白了白脸,目光闪烁着往后看去,明显有了几分怯意。
“都吃饱了撑着,在这里吵什么?”
忽地,荷花丛中站起一个高大男子。二十七八的年纪,阴沉着脸,带着三分酒意,七分怒意。
他的面目本来生得很是英俊,若是肯笑,不知要迷倒多少女子芳心。但此刻黑着脸,又让觉得如地狱修罗一般,胆战心惊。
“都傻站着干什么,船娘你是死的不成?救人啊!”
被他这一吼,那船娘总算回过神来了。
低头一看,不用她救,那跳船的小姑娘压根没想死,在水里抱着她撑船的竹篙呢,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并没有半分惧意。只故意把头低着,藏在荷叶底下,只露出口鼻,让人以为她掉进水里了。
船娘心中一定,也知道该怎么做了,把那竹篙交蓝衣女孩拿着,自己也跳下湖去。她们在水上讨生活,都是水性极熟的,假意左右摸了摸,才道,“人在这里!幸好给水草缠住了,没沉下去。”
呼。
此刻,那红袍黄胖子也才松了口气。
他是国舅不假,但要是真的落下个逼奸不成,害死良家子的罪名,只怕龙椅上的那位也饶不了他。前几年,在给先皇守孝之时,京中有些打熬不过,寻欢作乐的权贵子弟,被惩戒的还少吗?
就连朝中大臣,若敢养儿育女的,也颇为不受皇上待见。姐姐自坐上凤位后,一直告诫家里,要小心谨慎,不要惹事。
他方才是见那两个女孩衣着寻常,心想就算弄来取乐一番,到头不过是给几两银子完事,但若是闹出人命,尤其被这位大爷撞破,只怕就不得善终了。
齐国舅虽年轻,可也一眼看出,那高大男子身上穿的银白袍子虽被揉成腌菜样了,那可是贡品。他家也唯有一匹淡蓝色的,只给了他嫡出的大哥。他齐修元虽在家中也颇为受宠,却不是傻子,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当下就对那高大男子赔罪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多喝了几杯,又给人激得一时上了火,这才惹出事来。姑娘!”
他回头找管事的要了一锭足有十两的银子,抛到小船上,“这便给你们压惊看病吧。”
蓝衣女孩不敢接,更不敢答话。
那船娘抱了“溺水晕厥”的黄衣女孩上来,红袍黄胖子浑不顾肚子上肥肉的抗议,再冲那高大男子作一深揖,迅速开溜了。
蓝衣女孩见表妹溺水,低低哭泣,那船娘假装揉搓几下,黄衣女孩才吐出口水,假装醒来。
只是瞧见那高大男子眼中勾起一抹似讥似讽的笑意,不由得耳根微红,想要道谢,那男子却转身走了。
再看他身下,原来也有一只小船,船上还有几只空酒坛,想来他昨晚是在这船上过的。
本来独坐花间,对月一醉也是人间雅事,可黄衣女孩在不小心瞟见他颈畔一只老大肿起,被蚊子叮起的红包时颇有些好笑。再回头看,却是自家的船只见她们久不归来,已经呼唤着找了过来。
黄衣女孩忙嘱咐表姐收了眼泪,又对那船娘道,“这银子你拿去,别跟人提今日之事,就说我采莲蓬不小心落了水,省得日后人家找上你麻烦。”
那船娘如何不知好歹?忙捡了银子,连连道谢,把人送走。
等家里人瞧见黄衣女孩落了水,未免好一番责怪。等到进了家门,摒退外人,女孩才把实情说出。
蓝衣女孩的娘亲听得吓得差点坐不住,“这怎么就惹上了齐家?要是有点什么,岂不全是我家的罪过?”
另一位美貌姨娘却严厉看着才换了衣裳的黄衣女孩道,“你有没有泄露自己的姓名家世?”
黄衣女孩摇头,“我晓得好歹。”
那美貌姨娘沉吟再三,道,“话虽如此,可回去还是不得不跟夫人回禀一声,到时若有什么责罚,你也得领着。”
蓝衣女孩忍不住道,“此事又不是表妹的错,全是那个公子仗势欺人,凭什么要她认错?”
她娘苦笑,“傻孩子,这世间做女子最是吃亏。就算不是你们姐妹俩愿意,可别人招惹上来,世人也要怪是你们的过错。妹子你收拾一下,我和你哥送你们回去吧,要解释也该是我们才是。”
美貌姨娘却是摇头,“我在那儿低人一等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带累你们?往后更得让人说咱们袁家家风问题了。如今开了科举,可不能让家里沾染上这些坏名声。哥哥和侄儿还要上进呢,好歹梅儿是个女子,又没报上姓名,也不一定就会闹出事情。再说夫人近年越发心慈,顶多罚她抄抄经书了事,没什么大事。”
那妇人见说她不过,只得送她们母女俩上车离开。
只在车里,那姨娘又把女儿好一番责骂。却是说得少,心疼更多,又问,“那来帮忙是何人?可会出什么纰漏?”
女孩笑道,“我方才没说,那位来搭救我的,其实是定国公府的公孙弘。我从前在破园见过他好几回,倒还认得。只他却没认出我来,见咱们家里有人来接,便自走了。”
姨娘微松了口气,“是他还算好的,便是有什么,也能帮着咱们分辩一二。”
说着话,马车进了京城。
一路到了归仁坊,走到一户挂着欧阳牌匾的侧门停下,下车进去。却见院门口堆着不少还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未免有些奇怪。
下人笑着报喜,“是二少爷带着二少奶奶全家回来了!”
虽说大少爷过继出去了,可家里称呼自那年改了过后,就再也没有改过来。
袁姨娘心里一个咯噔,“这任期还没到呢,怎么就回来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下人笑道,“姨娘别担心,是咱们二少爷在任上干得好,已经高升了。原该四五月间就回来的,只他担心任上的堤防不稳,索性也没报信,只等着重修了堤防,这才带了一家子回来。只可惜这一耽误,能在家里团聚的日子就短了,休不到一个月,又得启程上路呢。”
袁姨娘一听,忙给女儿一个眼色。这时候有些话就不好说了,先亲人团聚要紧。女孩点头,自是明白。
进得房中,谭氏正一手抱着一个孙女又哭又笑的。这么多年,她可算是见着自己的亲孙女了。
见她们进来,欧阳庄起身笑着打招呼,“袁姨娘好,呀,小妹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走时,你才这么点高。”
他自那年外放,前前后后共干满了两任,除了有一年回来述职,这六七年间,这还是家人第二次相见。
别说有一半血缘的欧阳慕梅,就是没血缘关系的袁姨娘都忍不住心酸落泪了。
“这些年,在外头可吃了不少苦吧?我瞧着二爷可黑了不少,人也瘦了。”
“可不是么?也不知廉儿在任上是怎样艰难呢。”伍姨娘永远这么没眼色,袁姨娘问候欧阳庄,她偏要往自己儿子身上扯。还哭哭啼啼,一副可怜相。
那一年,欧阳廉和欧阳庆两兄弟去参加科举。欧阳庆凭岳父一家揍出来的本事,侥幸跟关耀祖当年似的,好运气的挂了个榜尾,授了个明堂正道的武举出身。
但欧阳廉到底还是落了第,他到底基础差了些,年纪一大心思也杂了,索性不再读了,完婚之后,是关耀祖帮他走了点门道,把他弄到外地军中去当了个小吏。
虽然品级不高,但那边是老关家的嫡系,不必担心有人欺负。而且这样有名有实的官职,对于一个天资不高的庶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前程了。
当下袁姨娘不好说,谭氏却是耳尖听到,顿时发作道,“你要心疼,索性让他辞了官回来,伺候他亲爹,做个孝子去!”
伍姨娘顿时缩了脖子,抹了眼泪,再不敢多言了。
这些年,欧阳锦自脑子被拍坏之后,伺候他可成了全府上下最没人愿意干的活。
从前那么受宠的紫云姨娘伺候了半年,都受不住的宁愿被发卖出去,也不愿再管。她让自己儿子,放着好好的官的不做,回来伺候那个傻子,才是疯了。
这人心啊,就怕不知足。
袁姨娘心中摇头,任女儿跟兄长说话亲近,自去问候二奶奶傅氏了。
***
公孙:为啥给我用这个词牌名?一点木有我高大上的气质。
白薯:要我帮你数数你老人家几岁了么?
公孙: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白薯:你个老剩男,欺负你又怎样了?来咬我呀,敢来咬我吗?
公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