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也不全象人们想象中的阴湿血腥,起码这一间牢房就是干干净净的。只是陈设有些简单,唯有一张窄窄的木床。不过床尾有只马桶,墙外有盏油灯,倒是给了犯人起码的体面与尊严。
一阵脚步声响,正在灯下看书的贺宪抬了头。为首的官员很是年轻,相貌颇为阴柔,但带着凌厉。
他似有几分意外,不过什么也没说,连坐姿也没有变。
“贺大人,好沉稳。”徐子骞带了几分笑意,示意狱卒开了牢门,低头进来,“只不知贺大人是怎样养出一双好儿女,居然能说动嘉善郡马,如今你儿子还劫了草原汗王卓日烈,要救你出去,这真是恭喜贺喜啊。”
贺宪脸色微变,随即淡笑,“奸佞小人,少来唬我。你要想做什么就做,不必费心拉扯其他。”
徐子骞挑了挑眉,“贺大人这样果敢,是在维护什么人吗?”
贺宪摇了摇头,不屑再与之交谈,只低头看书。
徐子骞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后面差役如狼似虎的扑上来。
贺宪沉了脸,到底还是有些恚怒,“你到底要干什么?”
徐子骞笑了笑,“大人不如猜一猜,我这样的奸佞小人,会干什么?”
……
柴荣收到消息时,贺淳已经把卓日烈和欧阳康都带走了。
“什么?他把两个人都带过去了?”
“是的,大爷,眼下怎么办?”
柴荣黑了脸,“他这是在逼我上他的贼船,既然如此——”他忽地眼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我就让他也下不来!”
……
江水滔滔,夕阳如画。
人在舟中,便如大江里一颗小小鹅卵石,一朝倾覆,不知会将此身带往何方。
贺淳微吸了口气,让自己有些迷茫的情绪镇定下来。在他的对面,挂着朝廷旗帜的官船已经驶来了。
徐子骞躬身施了个礼,“姚大人,是不是要把人请出来了?”
二丞相姚璟看了他一眼,“去吧。”
待徐子骞转过身时,他才流露出一丝厌恶。旁边乞颜部族派出来的代表,卓日烈的舅舅博日勒不悦的道,“姚大人,莫非你对交出人质不满?”
“怎么会?”同为乞颜代表的哈斯朝鲁,故意在那儿说着反话,“姚大人既然领了这个差使,必定会秉公办理,否则,那岂不坐实了大梁朝欲行不轨?”
姚璟看了他一眼,道,“本官要怎样做,自然听凭皇上吩咐,其他人,倒是大可不必指手画脚。”
哈斯朝鲁摸摸下巴,不作声了。
而船舱里,徐子骞走到贺宪身旁,似笑非笑,“贺大人,请吧。”
贺宪换了身干净布袍,身上并无半点伤痕,不过看向徐子骞的目光却似喷着火一般,那样浓烈的恨意,便是个瞎子也感受得到了。
“恶毒小人,不得好死!”
徐子骞微微一笑,“贺大人说什么呢,难道下官有对您用刑么?”他忽地欺身,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人一会儿可要小心些,不要让人看出,您还带着那角先生……”
啐!贺宪狠狠吐了一口唾沫,吸了口气,紧咬着牙关,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只那鬓角冒出的冷汗,显出极不好过。
徐子骞掏出帕子,把脸上的唾沫揩尽,随手把帕子扔了,冷笑了下,转身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看到对面船上完好无损的父亲,贺淳的心安定了一半,“把人推出来!”
一声令下,嘉善郡马被推出来了。
跟螃蟹似的被人五花大绑着,还堵了嘴,看起来就一副倒霉相。
贺淳提高声音,向对面遥遥道,“咱们同时搭了舢板,交换人质,只要我和我爹平安离开,我自然会放了卓日烈。”
“不行!”博日勒道,“你要换人质,就拿我们汗王来换,这位郡马就留着后放。”
贺淳轻笑,“这位大叔,连你都知道的道理,难道我会不知道?一旦把你们汗王放了,大梁军队不管郡马的死活该怎么办?你们要是不愿意,我连他也不放了。”
“慢来。”博日勒关心外甥,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你要我们信你,总也得让我们看下汗王安好才行。”
贺淳转头使个眼色,有手下回舱房去押人了,不多时,拿刀架着脖子,把卓日烈押到窗前给众人看了一眼。
他身上绑着锁链,明显比五花大绑的嘉善郡马更加狼狈,也更加值钱。
姚璟道,“既然如此,那你先把嘉善郡马放过来,我们交换人质。”
能换回一个,总比一个都没有强。
贺淳早料到会是这般情形,才特意瞒过柴荣,把欧阳康带了来。
命两船并拢,作出随时开跑的架式,又同时放下一条舢板,让人质上去。双方各拿弓箭在后头防备,就怕有个万一。
唯一不同的是,嘉善郡马是被绑着的,而贺宪倒是行动自如。当然,那也是表面上的。
贺宪不知父亲到底是怎么了,脸色颇为怪异,但眼下也不好问,只能等贺宪过来再问个究竟。
贺宪和欧阳康同时上了舢板,往对方走去。
为防水中有人埋伏,贺淳也算用心了,交换人质在江水最湍急之处,便是会水的好手,也无法在底下埋伏。那舢板还架在三层高的楼船上,这若是跌下去,可不得了。
一步一步,欧阳康和贺宪二人步步接近。左右隔着不过一尺宽的距离,几乎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之声。
就在二人错身之际,忽地卓格那条船舱底下,似是爆了一个火药桶,船身巨震。那舢板一晃,板上二人全都站立不稳,贺宪眼神大变,几乎是瞬息之间就决定往欧阳康那边倒去,揪了他的衣袖,竟是齐齐往江下跌去!
“爹!”贺淳急得大吼,可贺宪只来得及仰望着儿子,对他急速吼了一句,“杀了卓日烈,到草原去!”
贺淳愣了,他爹为什么要他杀了卓日烈?还要他到草原上去?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可眼下,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了。
船底下被炸了个大洞,已经完全失控。湍急的河水拼命的涌进来,象是有只无形的巨大的手,拖着船往下沉去。
一船的人都惊慌失措起来,“少爷,怎么办?”
贺淳想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得赶紧把卓日烈抓到,起码那才是个护身符。
可一俟身上的锁链被斩断,卓日烈却立即以那斩断的锁链为武器,欺身上前,拼着挨了贺淳一刀,把他手中的刀绞到了自己手上,反往他脖子上抹了一刀,也不管他死没死,就抱着一条板凳,从窗口往江里跳。
船已经倒了,如果再不快点逃生,一定会被沉船带进江里,因为惯性的力量,到时要逃生可就麻烦了。
卓日烈半点不熟水性,却凭借自己多年出生入死的经验,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只是贺淳,还目瞪口呆的捂着脖子留在那里,企图给自己治伤,却很快被汹涌进来的滔滔江水给吞没了。而他此时再想逃,却已经失去了生机。
终归,化为江水里的一颗鹅卵石,不知身去何方。
而在对面船上,姚璟,包括博日勒,还有所有所有的人,全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说来话长,而发生不过短短的一瞬间。
他们还来不及放下小船,做出任何呼救,就见那艘大船在他们眼前倒下,然后被湍急的江水吞没了。
能说贺淳为了跑路方便,选择在下游停船,总算是临死前做了件好事吗?
如果他的船在上游,或者和他们平行,都极有可能在毁损中,把他们的船撞翻。不过即便如此,因为水流的关系,他们的船也在往下游走去,而刚刚的沉船,现在无疑成了最可怕的礁石。
船上的官员不知,可船上的水手却吓白了脸,扯着嗓子喊,“快往回划,往上游划!”
回过神来的姚璟也慌了神,“稳住,都稳住!博大人,你们快回房!”
不用他叫了,哈斯朝鲁已经拉着博日勒,招呼他们那些草原同胞回房间去了。人人抱起一块用以逃生的小浮板,扒在了窗户边,随时预备往下跳。
有几个胆小的,已经抢先跳了。结果那么高的摔下去,又在水中吱哇乱叫。
一片兵荒马乱间,少有人注意到,那艘倾覆的大船中还是有几艘小船伺机逃生了。他们的目标似乎很明确,有人追着嘉善郡马的落水处,有人追着卓日烈的落水处而去。
不过那又怎样?
徐子骞是少数注意到的人,不过他只淡漠的看了一眼,就催促着船工们赶紧把船划回去,向皇上交差。
天色渐暗,暮色沉沉,想要寻人,那也是明天的事了。
至于掉下去的人,各安天命吧。
破园。
念福正依依送别德清公主,“……以后,你也别来了,到底不大好。”
德清却抱着小薯仔道,“我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怕的?再说我来,也不过是给小薯仔送几样针线,难道这也能把我跟什么人扯上关系?”
念福看一眼儿子身上的全套新衣,心中熨贴。那样细密的针线,精致的刺绣,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
小薯仔搂着德清的脖子,伸手拉扯自己衣上绣的小狗,咧开笑脸,表示很喜欢。
德清笑了,“那你要不要谢谢姐姐?”
小薯仔的回答,是在她脸上左右各大力的亲了一口,还留下两滩口水印子。
念福不觉失笑,才想说点什么,消息送来了。
***
白薯:晚到现在才放伦家出来,实际是太讨厌了!
薯爹:你就不能关心点别的?
白薯:⊙_⊙
薯爹:你爹落水了!
白薯:不过是湿身,记得给我捞两个莲蓬上来。
薯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