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数日,阮菡雁可瘦多了。
原本娇媚的小脸凹陷下去,生生显出几分老态。
刚刚终于让她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却是最浅最浅的杏红,在灯光下一照,除了点粉光,几近乎白了。
历来妾不能着正红,都以颜色越接近越尊贵,越浅淡越卑微。阮菡雁这样一身杏红几乎可以说是比通房丫鬟都不如了,而身上的首饰也只是纯银的,又轻又小,只点了些极细碎又不值钱的宝石,简直比普通百姓嫁女儿还颇有不如。
阮夫人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嫁妆取来,就是沐太后给的那道葵花乌木轴的诰命卷轴。又拿起一本纯金的册子,翻得哗啦啦的作响。
“别说咱们娘家不给你压箱子的东西,这本女则可是用纯金打制的。不算做工,光称这重量也很可以了。你以后可要好生收着,记得家里的一片苦心。”
这样的嫁妆,只能供着,不能用,那是生生的打脸啊。
阮菡雁咬了咬牙,一派柔弱的跪下了,“母亲,我知道您还在生女儿的气,可我真的……”
“这些话你不必再说了。”阮夫人冷冷的冲旁边使了个眼色,顿时有婆子端上一碗准备好的汤药,散发着厚重的苦味。
这是什么?
阮菡雁警觉了,她又没病,这是要给她吃什么药?
灯光下,仰望着的阮夫人笑得有些说不出的狰狞,那深深的法令纹里似藏着什么诡异。
“母亲……”阮菡雁是真的有些怕了。
阮夫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念着咱们母女一场,你把它喝了,从今以后你还是咱们阮家的女儿。虽不能跟正经出嫁的女儿相比,但逢年过节,家里还是会记得跟你走动走动。”
阮菡雁咽了咽唾沫,抖着嗓子问,“那这……这究竟是什么?”
阮夫人轻笑一声,“你放心,不是毒药,也不会是让你长痘疮的药,你喝了,我就告诉你是什么。可你要是不喝,那就对不起了。从今往后,你只是阮家送出去的妾室,别说逢年过节了,就是生死都与阮家毫不相干。”
阮菡雁急促喘息着,额上冷汗都下来了。失去娘家的助力固然可怕,可这不知名的药更加可怕!她不喝,绝不能喝!
“怎么?不喝?”看她这表情,阮夫人冲旁边一使眼色,几个粗壮婆子冲上来,将她死死摁住,然后强行掰开她的下巴,把满满的一碗药汁尽数灌进她的肚里。
“这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呀?”阮菡雁急哭了,她拼命的咳嗽着,想把药吐出来,却又给婆子死死拉着,拖出去了。
阮夫人望旁边一瞧,“许妈妈,你就跟过去走一趟吧。见了平王妃,好生替咱家说一说。”
许妈妈应下,捧着阮菡雁的嫁妆,跟出去了。
阮菡雁给人押着才要出后院,忽见丽影一闪,一位个子高挑,没有她容貌秀丽,却比她更加稚气的女孩迎了出来,手上拿着一枝十分耀眼的银制海棠四股镶珠钗。
“几位妈妈请留步,到底姐妹一场,她今日出阁,我想给她添个妆,说几句话,可以吗?”
当然可以,来的是阮冰雁,府中即将代阮菡雁出嫁的小姐。看眼下这架势,下人们都很愿意顺她的意。
阮冰雁站在阮菡雁的面前,微微一笑,“姐姐应该知道了吧,因你不愿嫁廖大人,爹爹命我代嫁。不过不是作妾,而是填房。廖大人可真是个明白事理的好人,他说,他不能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就委屈另一个小女孩。所以他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迎我过门。而不是象你似的,只能在这黑灯瞎火的时候,悄悄一乘小轿送出去完事。”
阮菡雁眼神闪烁,半晌才淡淡道,“那,恭喜妹妹了。”
阮冰雁笑了笑,“其实你很想讥笑我的对不对?一个老头子,哪里比得上年富力强,位高权重的平王爷?何况你还有七品诰命护身,我一个小小填房,哪里比得上?你眼下不跟我争,只是形势不如人,没必要吃这样的亏。你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算计得好好的,半点差错也不会出。不过今天,我还非让你吃个亏不可!”
最后这句话,她怨毒的声音压得极低极轻,除了阮菡雁,根本没人听见。而趁着阮菡雁错愕的工夫,阮冰雁拿着那支四股钗就往她的左脸上划去。阮菡雁只觉得脸上一疼,再看那只钗,四只尖锐的角上,已经沾了血。
“哎呀,姐姐这是怎么了?连戴个钗都把脸给划了,这可如何是好?”
“明明是你!”阮菡雁眼里快要喷出火来,偏偏两手还被人拧着,不得动弹。
余妈妈上前随便擦了擦她脸上的伤口,笑道,“不过些皮外伤,养养就没事了。没事,走吧。”
阮冰雁嘻嘻一笑,把那只钗给了许妈妈,“姐姐因这个失了手,想来是不会再要了,不如给妈妈拿去玩吧。”
“那就谢过姑娘了。”许妈妈笑吟吟收了赏。
阮冰雁又屈膝给阮菡雁行了个礼,“姐姐,那就再会吧。回头我可等着看你这个有诰命的妾室,如何做得比我这个填房夫人还要风光呢。”
阮菡雁简直想扑上去撕了她那张笑脸!可却被人强压着出了门。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她往后一定会有复仇的机会,起码等到了平王府,见到了沐劭勤,她就可以告状了。
就算他看不见,可等到晚上洞房的时候,她会让他摸着自己的脸,告诉他自己受的委屈。不管怎样狠心的男人,只要她在床上够柔顺听话,男人多少会怜惜的吧?
只可惜,她没能迎来自己期待的洞房。
到了王府,不过是给平王妃敬了一杯茶,她就给带回自己的小院了。
那里布置得很漂亮,比她在阮府的家好多了。可是,没有新郎。
等伺候的丫鬟贴心的给她送来抹脸的伤药,阮菡雁终于忍不住问了,“姐姐,王爷呢?”
丫鬟不卑不亢的看她一眼,“姨娘找王爷有事?”
阮菡雁有些耳热,硬着头皮道,“今晚,王爷什么时候过来?我总要做些准备吧?”
丫鬟一笑,收了伤药,“那可不是奴婢应该打听的事,姨娘想做些什么准备就做吧,反正奴婢也不懂。”
阮菡雁一哽,顿了顿才鼓起勇气道,“那我要沐浴更衣,再准备几个酒菜。”
丫鬟笑了笑,照吩咐做了,于是阮菡雁重新洗了澡,换了平王府准备的华丽衣裳,守着一桌子酒菜坐在那儿开始等了。
而那一边,唯一的观礼嘉宾康洁蓉早耐不住这无趣的纳妾,回去休息了。
怪蕙娘么?
那才怪得巧呢!
新人的房间康洁蓉去看过了,实在比她自己住的地方好上百倍,况且一应的衣裳铺盖都是崭新而明艳的,堆满了箱子柜子。服侍的人手也配得整整齐齐,全是训练有素,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说句心里话,康洁蓉都想要一份这样的小妾待遇了。
可她好意思开口么?
原想着等到新人来了,给蕙娘找点不痛快。没想到阮家的人这么知情识趣,一直等到用过晚饭才把人送来。
康洁蓉再想替人撑腰,也得吃饱了再说吧,所以她也不等了。好容易等新人来了,只给蕙娘行了礼,就把人送回新房了。还说她家姑娘害羞,不愿意见旁人。
康洁蓉个大姑娘,总不好去闹洞房吧?只得走了。可等她一走,许妈妈有事要跟王妃回报了。
“请王妃娘娘放心,我们夫人在她临出门前,已经给她灌好了红花。不过,她自己并不知道。”
蕙娘一惊,这玩意儿就算她没见过,也听说过。那打胎的东西,阮菡雁个未婚的小姑娘灌下干什么?
许妈妈低眉顺眼的告诉她,“那小蹄子行事,实是我们府上半点不知。只是碍于太后的面子,也不好明着发落。我们夫人说,到底丫头是我们家出来的,总得对您有个交待,还望您多多包涵。”
蕙娘无语,敷衍着送走了许妈妈,回头立即去找她的亲亲相公了。
她是讨厌阮菡雁,可这样害人的手段,蕙娘可从未想过。
沐劭勤见她受了惊吓,反倒又心疼又欣慰。他的妻子,表面上再张牙舞爪,心底其实最纯良不过。她要打人,就是实打实的拿扁担去抽,哪里会去想这些阴损害人的法子?
至于那阮家的心思,简单得很。
既不想得罪太后,又不想得罪他们家,索性背地里下个黑手,悄悄的跟平王府交待一声,就都能过得去了。
“可这,也没必要灌红花吧?”蕙娘原还打算着,把阮菡雁关在府里,磨几年性子,就寻个由头,放出去嫁人。可如今看来,她就是放出去了,也未必能有个好着落。
想想阮菡雁小小年纪,蕙娘委实觉得有些过了。看她这神色,沐劭勤有一事便隐下没说。
其实他早让人准备了一份绝子汤药,准备今晚就给阮菡雁灌下的。
蕙娘到底心善,却不知大户人家的龌龊。阮菡雁那丫头没成亲都敢跑来算计他,这成了亲,还不定对他干出什么事来。万一哪天自己被下个药什么的,可怎么办?他到底吃亏在看不见上头,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别怪他狠心,他早指了明路给那丫头,她自己不听,这就怪不得旁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