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王府。
皇上来的时候,舅舅家的晚饭用过了,正在吃餐后水果。
这是念福带来的臭毛病,没水果的时节要煮糖水,眼下春暖花开,瓜果丰盛,自然更加不能错过。
今晚给大家上的甜点念福动了点小心思,做了个什锦水果布丁。
看皇上诧异的眼神,念福忙解释道,“我这用的可不是牛乳,而是羊乳。这个不算违法吧?”
高显轻笑,“表妹多心了,我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吃法,觉得新奇。”
他捧起小瓷碟中漂亮的海棠花样的布丁,三两口吃下,连连赞叹,“这味道可真好,一点也没有羊乳的膻味。只是这时节宫里都没樱桃了,表妹这里的倒是香甜。”
念福瞧他喜欢,忙又端了一碟子来,“这樱桃也不是新鲜的,是早先我腌了做酱的。羊乳煮时加些茉莉花茶,或是杏仁粉便能吸去那膻味。皇上若是喜欢,我教给宫中的御厨就是。”
高显不客气的迅速把那一碟水果布丁也给消灭干净,却是笑道,“表妹的独门手艺哪能随随便便教给外人?要是朕想吃,管你要就是。不过依表妹所言,若是用牛乳,是不是会更好?”
念福连连摇头,“就算更好,也不能用。左右不过是个吃食,皇上可别为了亲戚情份,就给我破例。”
天知道她有多馋牛奶,可偏偏还得咽着唾沫拒绝,这份罪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高显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忽地长叹,再望着蕙娘,目光敬重,“小舅母便是目不识丁,也比朕教子有方。”
这怎么就夸上自己了?蕙娘很是赧颜,期期艾艾的道,“皇上您可别这么客气,唔……这点心准备得少了,您要是不嫌弃,我去给您煮碗面吧。”
高显点头笑得温暖,“确实是有些饿了,那就有劳小舅母了。”
蕙娘迅速把一家子都带下去了,只留下沐劭勤陪皇上说话。
她再傻,也知皇上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她家,这定是有事。既是有事,就是按着乡下规矩,也该是当家的招呼才对。
所以蕙娘懂事的走开了,皇上也好开口了。
可看着静静坐在那里,双目虽有些光华,却明显焦距涣散的小舅舅,高显这个口张得异常艰难,他该怎么说呢?
屋子里一时静得出奇,似乎都能听到香炉里香灰散落的细碎声音,静默了好一会儿,高显才开了口,“小舅舅,有件事,朕得先跟你打个招呼。”
沐劭勤心猛地一沉,张嘴就道,“是欧阳康?他真的出事了?”
高显忽地一愣,“小舅舅如何得知?”
沐劭勤略有些迟疑,似是察觉了自己的失态,解释道,“是如意居的柴荣柴公子说的。前些天,念福和她娘在街上跟他偶遇,他当时说了些不清不楚的话。她们母女回来,心里不安,原想让我进宫来问问皇上,可我只当是疯话,让她们别放在心上。”
高显默了默,语气凝肃了些,“那他都说了些什么疯话?”
沐劭勤似有些尴尬,“他说,说欧阳康怕是回不来了,又说还要来求娶。”
高显忽地轻笑,“他这消息竟是比朕还灵通。不过小舅舅不必担心,郡马是失了踪迹,可生死却还难料。”
沐劭勤脸色白了白,“那……”
高显道,“朕会命人去找,不过天高水远,小舅舅也要给朕一点时间。”
沐劭勤似是有些接受不了,但还是强撑着起身给高显跪下了,“多谢陛下。只臣……臣唯此一女,他家先生又……”
他这语无伦次的,竟是方寸大乱了。
高显看得越发怜悯,“你放心,欧阳康是朕派出去的,无论怎样,朕都要给平王府一个交待。况且如今连公孙弘也没有消息,小舅舅不必太过担心。只是表妹那儿,还得舅舅多多费心了。”
沐劭勤用力点头,哽咽着谢过皇上,努力吸着气,恢复了常态。还陪着高显用了一碗面,才送他出门。
等关起门来,妻女都围了上来,他才卸下面具,摸索着握起女儿的手,“欧阳康那里,确实遇上了些事。乖女儿,你可要坚强些……”
蓦地手背一热,是念福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沐劭勤心中难受,揽着女儿,让她伏在自己怀里痛哭。
那日柴荣提起之事,到底念福还是连根带底的全告诉苏澄了。
如果欧阳康真有个三长两短,瞒是瞒不住的,长痛不如短痛,不如早些告诉苏澄,还能有个心理准备。
事实证明,苏澄虽然废了两条腿,可骨子里仍跟从前一样刚强。
他早料到欧阳康会出事,却不想来得这么快。虽然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却不信,自己辛苦教出来的徒弟,这么快就没了。所以他反倒劝念福别太担心,等有确切消息传来再说。
至于罗小言,他的意见跟蕙娘略有不同。不搭理柴荣是对的,可不能不在皇上跟前上点眼药。
伴君日久,论起揣测圣意,满朝文武里苏澄当是首屈一指。
高显此人,有雄才大略,也谨慎小心,是以能从那么多路反王中杀出来,最终问鼎天下。对于这样的领导,你绝不能掉以轻心。
罗小言的事,确实是个麻烦,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沐家选择了隐瞒,并非错事。况且他们已经尽力将问题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了,这就是忠心。回头理论起来,平王府完全可以据理力争。
反倒是那个柴荣,且不说他劫了罗小言居心何在,光他能够这么快得知欧阳康出事的消息来看,此人就不仅仅是商人这么简单了。
这么好的眼药水放着不上,那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所以苏澄明确指出,要是皇上说起此事,就让她们家“无意”间把柴荣给的消息放出来,三分做戏七分真,到皇上跟前就能有十成十的功效。
所以这才有了刚刚沐劭勤在皇上跟前的一番作为,虽掺杂了些表演的成分,可对欧阳康的担心,却是实打实的。
口中再不承认那个女婿,但他却是女儿倾心相爱之人,如今落得生死未卜,这让全家人如何好受?
可皇上说得对,天高水远的,除了等待,又能怎么办呢?
念福一家在等待中苦苦煎熬着,而柴荣果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想娶念福,自然是要借平王府的势。可平王府对他不理不睬,甚至都摆出一副不管罗小言死活的架势,这让他如何是好?
他手上拿捏着前朝皇子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也有些依旧忠于前朝的旧臣来跟他联络了。可要命的是,就在这种时候,他发现如意居似乎被官府盯上了。
看着窗帘外那明显眼生的挎篮小贩,柴荣的脸色有些阴沉,“姬大将军还没来么?”
他虽然放出了那么多的风声,可最想调的那条鱼却不紧不慢的在鱼饵边徘徊,并没有即刻上钩的意思。
如今打着恢复大周旗号的反贼有不少,可真正有实力的唯有人称护国大将军的姬龙锋。
他原先就是前朝手握重兵的一方统领,占据了西南的险要地带,俨然有自成一国的气势。就算高显坐稳了江山,可要收伏他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只能派常国公主驻守那边,先控制着局势,不让这位姬大将军发展壮大。
大管事擦着脑门上的汗道,“他是派人来接触过了,可似乎不大感兴趣的样子。如今盯着咱们的鹰犬又多,要是不能快些把那罗小言处置了,留在手上反而是个祸害。平王府,还没动静么?”
柴荣恨恨的道,“我倒是小瞧了那丫头,竟是如此的沉得住气。她这是等着我自乱阵脚呢。说不定,这些官兵也是她招来的。”
大管事急道,“那大爷您还是避一避吧?”
柴荣反倒问道,“避?怎么避?要是眼下避了,更显得做贼心虚,要避也得有个象样的由头才行。”
大管事道,“朝中宫中,养了那么多的人,这时候,也该找他们出力了。”
柴荣轻轻一笑,“这话说得倒是,来人呀,给我更衣。”
贺府。
当朝首辅贺宪今日一归家,就听说柴荣来了。顿时心头一个咯噔,背心里渗出汗来。
旁的废话也懒得说了,甚至都没有脱下朝服,换上他最心爱的道袍便道,“把人请到我书房来。”
未几,才喝了口茶,儿子贺淳伴着柴荣到了。
笑吟吟一团富贵和气,“近日从南方新到了批丝绸,便给府上送了些来,做件夏装必是好的。”
贺宪一张脸皮在官场上历练了这么些年,早已收放自如,就这个节骨眼上,还能自如的笑了笑,“有劳公子费心了。”
眼神一扫,贺淳带着下人出去,关了门,亲自在外守着。
贺宪脸上笑容不变,“今儿,皇上跟我问起你了。”
柴荣目光一闪,“哦,皇上可是有什么差遣?”
“差遣倒是没有,只问了问你当的几件差事。你又没有差错,也无须担心。”
贺宪说得云淡风清,可柴荣的眼神顿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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