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皋地处中原腹地,气候与景致与江南不同。
微风沁凉,从汜水上吹拂过来,带着一丁点的土腥味道,这稍有些熟悉的气味让持着火把的楚军兵卒眼睛开始泛红起来。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从离开家乡北渡长江的一刻起,这些少年楚卒的xing命就不由自主了,他们将年轻的生命交给了面前的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只希望他能够带着他们有一天衣锦还乡,有一天荣归故里,再见高堂。
项羽,能做到吗?
在四年前,回答是肯定的。
而现在,一切都成为了未知数。
导致这一迷惘结果的人,正在一步步的靠近,在火光的映照下,李原来了。
项羽冷冷的打量着黑暗中那一支越来越近的秦军队伍,这是全身俱是黑sè战甲的敌军就如同一团浓烈的无法化开的迷雾,让他看不清真切,找不到薄弱之处。
严谨的战阵。
士兵如林举立的长戟剑铍。还有一张张沉默的可怕的同质化脸庞,让人感到来自这些秦兵的强大震憾力。
“罢了,李贼果然有一套,今晚且放他一马。”项羽轻叹一声,冲着后阵一挥手,示意麾下将卒未得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李原猜测的不差,项羽的人品确实比刘邦要强,不过,还有一点他没有猜到,项羽也确实有借着晚上密谈的机会考验李原的意思,夜晚楚、秦两支jing锐近距离的搏杀,两个主将之间的斗智斗勇,这是项羽喜欢做的事情。
“李武侯,你终于来了,哈哈,项某还以为,你不敢来见呢?”项羽哈哈大笑着摧动乌锥马而出,一人一骑,如铁塔山峦一般,长戟重剑,显得威风八面。
李原不缓不急而出,汗血马不屑的扫了一眼对面丑陋的黑家伙,将高傲漂亮的头颅高高扬起,长长的“希律律”嘶鸣起来。
汗血马的这一挑衅动作,让乌锥马顿时恼怒万分,它不停的用前蹄踢打着地面,以表示自己的愤怒,却引来了主人越来越严厉的牵扯,将注意力贯注在李原身上的项羽显然对胯下战马的情绪并不感兴趣。
“霸王,今晚邀见,李某只为我大秦俘卒生死而来,明人不说暗话,霸王有什么条件,就请直言吧。”李原淡然道。
“好,痛快,是条汉子。李原,你麾下的骑军战力不错,项某瞧得眼热,可惜我大楚地处南方,养马不易,怎么样,一匹河套健马换二十个俘卒,这交易如何?”项羽大声道。重瞳里闪动着希翼的光芒。
李原沉默了。
项羽终于说出了真实的目的,所有的会盟、谈判,还有高台上的发怒等等,都不过是遮掩他们注意力的手段罢了,什么时候,一向直来直去的项羽也学习会使用这些计谋了,虽然在运用的手法上还有些生疏。
楚国缺马。
这是先天xing的劣势,在历史上,项羽在困难的局面下,依旧组建起了一支五千人的轻骑,在彭城大战中将刘邦的诸侯联军五十万人杀得大败,可以说,项羽在骑兵突袭战术的运用方面,是行家里手。
如果答应项羽的要求,为了赎回多达十余万的俘卒,秦国需要付给楚军健马达到五千匹,这个数目让李原大吃了一惊。
有五千健马在手,楚军的战斗力提升不止一个档次,可以说,五千jing骑的加入,会让整个关东地带都成为项羽的攻击范围,这是目前兵力分得很散的秦国不能忍受的。至于和谈止战的条约什么的,李原不会去相信,项羽也同样是。
“霸王,除了战马之外,你还想要换得什么?”李原长吁了一口气,不露声sè的继续问道。
“哈哈,李武侯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项某听说,秦军中装备了一种能够让士兵骑在马上休息的鞍具,武侯要是同意的话,不如连鞍带马一起交付我大楚,如何,至于价格方面,我们可以再细谈。”项羽得意洋洋的说道。
从李原的犹豫中,他察觉到了对方对俘卒的矛盾心理,只要李原有牵挂,这一桩交易他就有谈成的希望,想到未来有可能组建起一支纵横天下的骑军,项羽的心一下子狂热了起来。
“霸王打的好算盘,用一群俘卒来换取驰骋天下的利器,这交易要是传扬出去,我大秦未免也太吃亏了吧。”李原冷声道。
“哈哈,武侯这话可不对,项某这一主意,其实还是武侯提醒的,听说刘邦当初为了赎回俘卒,可是花费了大量的钱帛和粮秣,要不然,秦国又哪里有财力修造长安都城。今天,我项籍不过是照着样子画葫芦而已。”项羽笑道。
李原从刘邦手中榨取财帛的那一次交易,随着刘邦的败亡而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项羽知道这件事,也理所当然。不过,他能迅速的移植过来,并让始作俑者李原成为迫不得己的交易对象,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要是不答应,又如何?”李原盯着狂妄放肆大笑的项羽,一字一句道。
“武侯要是不允,籍当然奈何不得,只不过,那些忠于秦国的俘卒就惨了,来人,押一队秦卒上来,给武侯瞧上一瞧。”项羽冷笑喝道。
随着项羽的喝令,早就等的不耐的项英高高的举起鞭子,狠力的抽打在一队队饿得心发慌、只靠着一点点希翼站立的俘卒身上。
马金低着的头慢慢的抬起来,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名字在不停的叫喊着:武侯,武侯。就算身陷敌国,李原的名字还是如chun风化雨般让俘卒们感受到希望,是他,在绝境之中带领着一队队秦国将卒打败一个又一个的强敌,是他夺回了失去的都城,将那些高喊着反抗暴秦口号的关东盗寇赶出了关中。
现在,又是他,打败了刘邦、陈余、司马卯等一个又一个对手,将大秦的疆域从函谷关以西拓展到了楚国边境。
“啪!”
鞭子笔直的抽打在马金的脸上,立时炸开一条深可见骨的血槽,马金眯起了眼睛,擦也不擦脸上的血水,在怔怔的盯着不远处那个普通秦军校尉打扮的年轻秦将。
“项英,杀了他。”项羽重瞳中厉sè一闪,随手指向俘卒中的一人。很不幸,在众俘卒均低头伏首的时候,抬起头的马金成了众矢之的。
“霸王且看好了。”项英冷笑一声,收起鞭子取剑在手,就要冲着马金猛刺过去。
“弟兄们,拼了。”绝望之中,马金大喊一声,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子力气,冲着措不及防的项英撞了过去。
“找死。”项英刚刚将剑拔出,却见马金自己贴上前来,不禁脸上泛起戏弄的笑容。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俘卒,就算有一点力气,也不能将骑在马上的他怎么样。
马金满面是血的叫喊着,伏低了身子冲着项英的战马侧面撞去,这人与马相撞,按常理来讲,人肯定是得不了什么便宜,但这一次很让人意外,马金虽然被撞出弹出去老远,但项英的战马也象是受了严重的惊吓一样,从他的侧翼马脖子那段看去,一股热热的马血如敞开的水龙一般,正在股股的流下。
人马大战。
姓马的最终凭着智慧战胜了只有蛮力的动物。在方才的一撞中,马金手上夹着的破碎陶片一下划开了项英坐骑的脖梗动脉。
失血过多的坐骑轰然前蹄跪倒,将项英从马背上一下掀翻下来,众俘卒本来还有些忐忑不安,现在见马金一击得手,立时群情激昂的围拢了过来,将项英给团团的困在了zhongyāng。
“武侯,武侯!”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俘卒队伍中,不知是谁,哼唱起了秦军低沉苍凉的战歌,这歌声由俘卒们唱来,更加入了他们这几年来挣扎求生的艰辛经历,让听者无不感伤莫名。
“准备,全部坑杀!”项羽脸sè剧变,暴怒大喝道,他没有想到,这些象蝼蚁一样在彭城偷生四年的俘卒到现在还没有丧失斗志,这种被蝼蚁反抗的羞耻让项羽一下子失去了理智。
在这一刻里,项羽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睥睨一切,噬杀好战的那个楚军猛将,而不再是什么西楚国的霸王。
“霸王,方才的交换条件,还作不作数?”李原长吸了一口气,冲着项羽大声叫喊道。
“什么作不作数?你说什么?”项羽高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之中,话到一半他才回悟过来李原是什么意思。
“霸王,以俘卒交换战马鞍具之事,我们还可以再谈,你要是杀了他们,那我秦国与西楚就真的没什么可谈的了。”李原铿然作答道。
面前这一群秦军俘卒最后的反抗,让李原心中思cháo起伏、难以平静,这些秦卒说实话,他并不认识其中的任何一人,当年在巨鹿、棘原悲壮失败的那一支秦军,与李原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交集。
但今天,李原却被他们感动了。
那一声声“武侯”的呼喊和战歌声里,浸透着这些秦军俘卒对生的渴望,他们虽然素不相识,但他们与李原身后的秦军一样,都穿着一样的甲衣、拿着一样的武器,他们也有着同样的名字:大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