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米的预赛之后,一千五百米预备。
初一一班的人都知道自己班上唯一一个跑一千五的就是那位传说中打架很厉害还爱翘课逃学的坏学生付磊。很多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加油的热情,只是上午这时候也就只有一千五百米的项目了,之后才是一百米决赛。
一些看完一百米预赛的人坐在旁边悠闲地嗑瓜子,说说刚才的见闻,八卦一下哪个班的谁谁果然跑了第一。
陪着付磊到一千五百米起跑点那里的只有焦远熊雄他们几个,付磊自己对其他人是否来加油一点都不在意,反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郑叹侧躺在背景墙上,头随意搁在边沿,看着旋转了九十度的世界,偶尔因为吹过的风拂动耳部的毛觉得痒痒而抖两下耳朵。
现在的一千五百米才开始,付磊和其他班的人靠得比较近,十来个人排成一条绕着内道跑,付磊属于中间靠后的。不过郑叹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压根没有什么紧张感。
第一圈的时候,出声加油的人没多少,绕着**场一圈只有偶尔听到几声叫喊,但是慢慢地,第二圈,第三圈的时候,十来个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一些班上有人已经着急了。
第三圈的时候,有人自动退出,不过其他人,就算是落在最后,跑得很慢也在坚持着。
付磊排第五,前五名都靠得比较近,一班有人兴奋了,就算是最后第五的话,班上也可以加四分的。
第四圈的时候,加油声大了,学校运动场跑道一圈是三百多米,一千五百米要跑四圈多一点,而很多人喜欢在最后一圈开始加速,前两位已经开始加速了,后面的人也不甘落后,除了付磊。
眼看着付磊快被第六位超过,一班的人急了,嗑瓜子的人也坐不住,挤到跑道边上跟班上其他人一起喊着加油。
郑叹看了看焦远他们那边,那几位瞧着比谁都尿急,脸都憋红了,但却没出声,直到付磊明显开始加速的时候,憋了许久的几人才开始粗着脖子大吼,恨不得自己上去替跑。
终点线已经拉起,付磊的速度越来越快,第四名和第三名也感觉到压力,但腿却不听使唤,他们已经快到极限了。
由焦远他们那里开始,带动着一班的人开始给付磊加油,石蕊直接跑到司令台那里将播音员手里的话筒抢过来配合着焦远他们的节奏喊加油,被坐在那里的播音员瞪了几眼也没理会。
还有一些凑热闹的二三年级的学生跟着喊,吼几声之后才问旁边的一年级的人,“谁是付磊?”
那位带着眼镜的不知道几班的学生扶了扶眼镜,“依照他们喊叫的声音,要么是前两个,要么就是后面那个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前冲的人。”
付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强烈的存在感,他听那些人喊着:“付磊——加油!”
这好像是第一次,他付磊的名字,在这种大场合下,被这么多人喊出来。不再带着那种疏离、不屑的眼神,不再用看差生的眼光看他,在这一刻,他承载着整个班的希望。
集体荣誉感是什么玩意儿?
以前付磊一直不屑,但现在,似乎明白了。不需要刻意地去做出什么、去表达什么,当某些事情发生,当情势成熟,这种感觉很自然地、不受控制地就产生了。
本来觉得只是象征姓的东西,变成了实际存在的,所有的情绪,得到了一个有力的支撑点,点燃消失已久的、对于争夺第一的热情。就好像回到了当初在那个小村庄,为了一个木雕奖杯而拼搏,只不过,这次更甚。
郑叹看着付磊那小子一直加速,很快逼近第二位,然后超越,继续逼近最前面那个。
这小子果然是深藏不露。
郑叹听焦远说过,一年级的一千五百米中,有两个加入了学校体育部的人,应该就是刚才跑在最前面的那两个。
一班加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其他一些游散着到处窜的人也被这喊声拉过去,加入加油的大军。
司令台上刚才一位播音员想将石蕊手上的话筒夺过来,石蕊一侧身,避开那人的手,继续握着话筒喊,**场周围一些其他班的人不知情,还以为校广播台的人偏心,其实坐在那里的几位播音员也一肚子苦水,看着一班的那位参赛选手开始冲第一,他们也就没再抢夺话筒了,这时候根本夺不过来,这小姑娘太强势。
郑叹扫了眼台上的情形,心里也乐呵,然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最后五十米冲刺的付磊身上。
到现在保持着第一位的那个学生不愧是体育生,冲刺的速度一点都不像是一千五百米的,而付磊却是匹黑马,最后以两步之距领先,获得第一名。
虽然没破纪录,但得到这个第一,已经让初一一班大感意外,欢呼了好久,本来没抱希望的项目,却成了最意外的惊喜。
郑叹看着被焦远他们扶着,被初一一班的同学簇拥着离开跑道的付磊,慢悠悠晃了下尾巴。
这叫啥,开门红,第一滴血么?
这是到现在为止,产生的第一个正式的第一名,一千五百米预决赛一锤定音,一班班主任看着付磊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平和还带着笑意,让付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还是那个严肃的班主任比较正常。
一千五百米之后,一百米的决赛也很快开始。
跑了个好名次的人就像是凯旋的英雄一般,享受着大家的簇拥和掌声。而没跑进前八的人,默默挤进混杂的人群,黯然离场。
看完上午比赛,郑叹起身准备回去,中午还是得回楚华大学那边,陪陪小柚子,下午再过来。付磊这个可怜的家伙下午还有八百米,估计够呛。
除了付磊的比赛之外,还有熊雄的铅球,兰天竹的跳远等,下午比赛项目多,不过郑叹感兴趣的也就只有熊雄他们几个的。
看着自家猫跳上围墙离开后,焦妈才回来带焦远他们几个去教工食堂吃饭,将付磊也一起带上。
下午郑叹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开始比赛了。还是老地方,郑叹跳上背景墙,伸了个懒腰之后趴在那里,俯视着整个运动场。在这里不怕被人挡住视线,就算是跳远的那边也能看到一些。
熊雄扔铅球第二,与第一名差了一点点,为此他很郁闷,半天下来,除了给焦远他们加油的时候之外,都板着个脸。苏安和兰天竹参加跳高跳远也都还行,虽然不在前三名,但郑叹刚才听播音员念表扬稿,一个跳高第四,一个跳远第五。
至于付磊的八百米,有了上午的事情,下午付磊跑八百之前很多同学过来跟他说话,让他尽力而为就行了,压力别太大,毕竟上午一千五百米够折腾人的了,下午还接着跑八百。
八百米比一千五百米要短得多,或许因为上午的比赛太过疲劳,只得了第三。可这个第三也足够一班的人高兴的了,至少能加不少分,现在一班的总分排在首位。
又看了会儿运动会,郑叹就起身先回去了,没等焦远和焦妈,焦远他们几个小子还会留在学校一会儿。
晚上焦远回家后跟小柚子简要说了下今天的比赛,就早早**睡觉了,明天他还要跑四百米和接力。
第二天的比赛,全家出动,焦爸和小柚子也一起来焦远他们学校看比赛,反正今天周六,休息一下。
来运动场后,郑叹这次没跑司令台那边了,跟着焦爸他们,在周围一个台阶上看比赛。熊雄他爸妈也过来了,还有家属大院的另外几位家长,都站在一起看,有时候也和过来的其他几位认识的家长谈谈话。
上午焦远的四百米预赛,小组第二,够资格参加下午的决赛。中午一大群人没在教工食堂了,熊雄**请客,在外面一个档次相对稍高的餐馆吃的,这周围没有太高级的酒店,只能将就一下。付磊他爸妈没来,但被一起带着。
吃饭的时候,几个孩子凑一起商量了下午接力的事情,并改变了原有的策略。
他们刚才离开的时候看了4x100米接力每个选手所站定的位置,估测了一下四段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校方的失误,第二段比较长,应该让跑最快的人来拉差距,这样更节省时间。因此,原本负责最后一棒冲刺的付磊变为跑第二棒,速度第二的焦远负责冲刺。
下午,焦远的四百米决赛第三,他自己对这个成绩已经很满意了,预赛成绩小组第二总排名第五,没想到决赛会再进两步。
当其他的比赛项目都快结束的时候,也就意味着最后最重要的项目要开始了。
现在一班男子团体总分第二,而女子团体总分第一,而且甩第二名好几分,不出意外的话,女子接力也会有一个好成绩,最终女子团体第一十拿九稳。
所以,现在一班的同学都希望男子接力能够跑个好成绩,这样一班就能得两个第一了,说出来多威风啊,想想就激动。就连班主任那位铁公鸡都说了,团体第一的话,班费他出三百块来给大家买篮球等运动物品。
郑叹站在焦爸的肩膀上,看着在跑道上开跑的人。和焦远他们说的一样,付磊的短跑也很强,在第二棒的时候就将后面甩了一截。
其他班有人中途出现掉棒,也有出现失误的,不管怎样,都在尽力拼搏。
这个时候,阳光已经开始退温的,跑道上却呈现白热化状态。
一阵风吹过,郑叹迎着阳光看过去,眯了眯眼。
这两天对别人来说或许并没有什么,只是很平常的两天,区区初中生的运动会而已。可对于郑叹来说,打从心底有了不同的感觉。
这两天里,这片运动场上,没有差生,没有优等生,前天还为一支笔吵架的两人,今天能够毫不犹豫将受伤的对方背进医务室,一直以为会界限分明的人,能够扯着嗓门为对方加油……
郑叹回想了一下自己在这个年纪的经历,记忆很淡,模糊不清,好像没有很特别的印象。当年也有运动会,可是,郑叹自己好像和几个狐朋狗友直接翻墙出学校,打的去了电玩城。
那时的郑叹觉得不过是运动会而已,没什么好参与,没什么好看的,每年都会有运动会,没什么值得去注意,为了那么点不值钱的名次,跟**似的去拼,去哭,去笑,去闹,何必呢?等以后上高中,上大学,谁还记得这些小小的初中生运动会?
可两天下来,郑叹觉得,一些当年觉得索然无味的事情,变得不再索然无味。
郑叹看到付磊跑完长跑之后被焦远他们扶回休息区的时候抹眼泪了;还有熊雄扔铅球的时候,第一次差点砸到裁判;还有个跳远的孩子,跳进沙坑的时候裤子滑下来了……
曾经的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呢?
郑叹看了看自己的毛爪子,再看看那边已经开始冲刺的焦远,一班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双冠”的喜悦。
重来一次,郑叹自己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那些在阳光下奔跑,跳跃,呐喊,挥洒汗水的身影。
郑叹突然很羡慕焦远他们。
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的孩子们,还没有那么内敛,想得也不长远,带着单纯而青涩的情感,只为此刻拼搏,只为此刻执着,走过从小学到中学的拐角阶段,肆意展示着他们的喜怒哀乐。
或许将来更为激烈更为残酷的竞争和生存的现实会让他们变得市侩,变得学会戴着面具长久伪装,但偶尔静下来,或者在下班的时候,拎着包,拖着疲惫的身体,路过一所小学或者中学的时候,看着那些活跃着的稚嫩的身影,也会记得逝去的岁月里那段纯粹的、充满了奋斗足迹的时光。
人生几十年,记忆有限,在回忆中有太多的时间会“流失”,但一直“存在”着的那些闪光点,不论明的暗的,在闲暇时拿出来看看,每一个都能让自己回味许久。
额头被拍了一下,郑叹回过神来,看到焦爸正望着自己。
“黑炭,准备走了,回家。”
深呼吸,郑叹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走了,回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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