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看到信的末尾,桌上的茶已经冷透了。
虽然信中轻描淡写的道都是内务府的太监胆大妄为,太妃们受他们的磋磨非一时半日,但也不能抹消掉宫里太妃们的蠢蠢欲动。
佟佳氏已经削无可削了。
四爷放下信,写了封手书叫人送出去,命九贝勒尽快赶来伴驾。
手书到京,九爷一面让人赶紧收拾行李他马上就要出发,一面趁空赶到崇文门外找十三爷求救。
十三爷听到人九爷带着好几匹马和下人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架势,就堵在崇文门口那里,赶紧出来迎接。
“九哥是有什么事找弟弟?”十三上茶让座,啪的一声,九爷把万岁爷的手书给拍桌上了,苦笑道:“十三弟啊,哥哥是求你救命来的啊。”
宫中消息多多少少也会漏到十三的耳朵里,打开一瞧见平时挺爱写信的万岁爷就写了不到十个字:着九贝勒允禟速来。
既无前因,更无后果。
十三抬头看九爷,一张脸上满是苦涩:“十三,哥哥不求别的,要是哥哥这次栽了,你可要记得替哥哥照顾下家里。”
十三心里也是不安,不过还是笑着:“九哥想多了,万岁未必是恼着你了,不定是叫你过去安慰你的。”
九爷也不接话就看着他。
十三也笑不下去了。那话的他自己都不信。
九爷一口饮尽杯中茶,起身一抱拳就出去了。出门上马带上人风驰电掣般的走了。
晚上,十三回府后沉思半晌,去了兆佳氏那里,道:“明天你往园子里递道牌子,去看看贵妃那里有没有什么事?”
圆明园里,李薇接了四爷的信,上面写他不日就要回来了。
一应事体,待朕回京后再做处置。
李薇拿着这信看了有两天了,死活不明白还有什么事要等他回来后再处理?
她问玉烟:“宫里的事应该都处理好了,你万岁这的是什么意思?”是觉得她处理的不够好?
玉烟倒不觉得这里头还有他们主子什么事,她道:“主子,叫奴婢万岁爷肯定不是嫌您处置得不好,不定是觉得您受委屈了呢?”
李薇不明白这事怎么能拐到她受委屈上:“我哪里有委屈?”被克扣的是太妃们,被拿来当筏子的是年氏,被忽视的是皇后。她会出现在这件事中那是因为要么是她,要么是太后,他们俩需要有一个站出来当法官。
所以她才回宫了,当法官断案子,给这件事画上一个句号。
玉烟道:“您怎么没委屈?这事跟您半关系都没有,还连累您要特意回宫一趟。”
李薇哭笑不得,摆手道:“跟你不清楚。”她跟玉烟是两种立场。在她看来这宫里的面子就是四爷的面子,维护四爷是她的责任。她不能让太妃们把这件事闹大给四爷抹黑,这才快刀斩乱麻。
在玉烟看年贵人跟太妃们怎么闹都跟她无关,让她们闹去,最好闹到让万岁爷生气。
把她给牵连回宫就是她受委屈了。
不过既然有这句话,李薇就赶紧传话给赵全保,再把那些罪首都先保下来,好吃好喝的养着,等四爷回来后再看要怎么办。
幸好宫里并不兴杀人,至少四爷不喜欢因为事杀人。太监们以奴欺主是大罪,但也不至死。早年康熙爷宫里有个奶娘欺负公主,就这也没杀人,只是把奶娘的丈夫和儿子都发到宁古塔当奴隶去了。
不过听受了刑又要赶路,半路就死了。
她当时让赵全保去处置也是这个意思,把人拖出来让跟他们一样的太监都来看看他们的惨相,然后宣布他们的罪状,再关到牢里,等攒够一车人就送走。
四爷是二月出发,河南、山东等地转过一圈,五月末六月初回的京。
三伏天的大太阳在头晒着,车里如蒸笼一般。
四爷这段日子常在河南、山东的地头走来走去,晒得像换了张皮。他在车里也不讲究了,只穿一件大卦子,下面不穿纱裤,光着两条腿。
他掀起帘子看外头,老九晒得脸膛红黑,一个多月下来不但晒黑了,还变瘦了,乍一看竟然有些像康熙四十几年时的先帝。
这么看,他们果然是兄弟。
四爷沉吟半晌,叫来人吩咐,让老九回车里歇歇,别在外头晒着了。
九爷觉得自己身上的油都晒出来了,听了传话狐疑的看向御驾处,想了想还是实话跟来传话的侍卫:“劳烦禀告万岁,我在外头骑着马还能有风,车里倒不如外面舒服。”
侍卫回去传话,过了会儿果然又回来了,这次的是:“万岁爷宣九贝勒过去呢。”
九爷早就想到了,轻轻一夹马腹往御驾而去。
皇上的龙车里虽然地方挺大,还有榻有几有箱子柜子等,但臣子们进来一般都是跪着的。九爷也是一进来就麻利的跪下,跟着居然觉得这车里挺凉快的?
车里肯定有冰。
九爷一下子爽了,甚至跪着也不觉得难受了。他往前凑了凑,恭敬道:“臣弟给万岁爷请安。”
四爷在上头冷哼:“朕一都不安。”
九爷把头再往下低了低,好吧反正他习惯了。自从赶到保定以后,万岁爷隔三岔五的把他叫过去骂一顿。但最叫九爷想不通的是骂完还给他派差事。句不客气的,山东一半的地方都是他走下来的!
也是因为这个,万岁这么骂啊骂的,他也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害怕了。本来他还真以为万岁是因为骂不成宫里的额娘,所以才骂他来出气的。可是只要万岁骂完肯给他差事,他一都不介意被万岁骂啊。
连骂听起来也舒服嘿嘿~
有时他也想自己真是贱了,挨了骂还不生气,让他去干活还屁颠屁颠的。
不过想想在皇陵的八爷,他就一脾气都没有了。
万岁肯用你,肯骂你,这还有什么好求的?连老十最近都不爱找他了,他还奇怪呢,老十就一看到他就生气。
老十扳着手指给他数:“咱们这几个兄弟里,万岁乐意使唤的就没几个。老三吧,因为当年那件事,虽然后来他跪得最快,万岁爷也指定看不上他了。往下数也就五哥和老七,再加你我。”
“我后头有那么俩舅舅,宫里还有一皇后一贵妃,这基本就绝了我的前程了。我这辈子也就是混吃等死了。”
九爷不忍道:“老十,你干嘛把自己得跟那圈里的白毛猪似的?”
十爷骂道:“去!!有你这么话的吗?”
九爷赶紧道歉,十爷不认,继续骂:“我就不明白了,要搁皇上的心思,你跟五哥他肯定是愿意用五哥。结果五哥死活不往上贴,他才退而求其次的用你了。不然白放着你们这两个郭络罗氏的阿哥不使唤,招祸吗?”
宫里早几年的阿哥全是著姓大族,全用或全不用都容易出事,拉几个打几个才是正途。
钮钴禄一族就算是被打的,郭络罗一族是被拉的。不过打的也给了个甜枣,拉的也抹了个郡王。
皇上的心思你别猜,反正根本就猜不明白。
十爷最后骂:“我看五哥就是不放心你,想让万岁爷用你才不往上贴的,不然他早年跟皇上也算有交情,他要肯为皇上所用,哪里还有你什么事啊?”
九爷深以为然。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亲哥都这么为他了,他要是再把亲哥的好意给葬送了,那他还不如先把自己给掐死了呢。
所以现在不但是宫里的娘娘要指望他,连五哥那一家子也都是他的责任了。
所以九爷才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显得格外的懂事乖巧。
四爷骂了他两个月,心里也是觉得老九现在是长进了,今天就没骂太多,只了他府上乱七八糟的样子,道:“行了,起来吧。”
九爷膝行到万岁榻下,告了声罪,寻个矮墩坐下了。
四爷道:“一会儿你带着人快马回京,给朕悄悄拿几个人。走露半风声,你头上这个贝勒就不用要了。”
吓得九爷滚下来磕头道:“臣弟一定给万岁爷办得妥妥贴贴的!”
四爷头,道:“要是你能做得好,朕赏你个郡王。”
九爷简直不敢相信!他猛得抬起头,眼睛里全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想笑又不敢笑,好像怕一笑这郡王就飞了。
四爷被他这副样子恶心的都要笑了,踹了一脚道:“行了!要不是看你这次伴驾还算勤勉用心,这郡王你再过十年也别想戴上!”
九爷连磕几个头,道:“万岁天恩!臣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九爷带着万岁手谕和侍卫连赶百里回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抄数个内务府世家的宅子,几乎事先一动静都没有听,就这么家人仆役全家下狱,家产全数抄没。
半个京城都被九爷的威风给震住了。
十爷找上九爷时,好笑道:“九爷?九贝勒爷?您老这一战成名了啊?”
九爷抄家抄得头都是胀的,好几夜没睡个囫囵觉了。内务府各世家传到现在也有三代了,这里头不乏狡兔三窟之人。都是这边查出来这里有处私宅,他要么亲自带着人去,要么人过去。
而且求情的人也多得不得了。他连府都不敢回了,就在崇文门口这里扎了帐篷。
十三的衙门在这里,他挨着十三安心。
见着十爷,没好气道:“你也是来求情的?”
十爷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道:“爷要不是姓爱新觉罗的都进不来,你我是不是来求情的?”
九爷才要笑,十爷严肃道:“那当然是。人都知道我跟你好,我又能进来见着你,那求情的都快把我家门槛给踩没了。”
九爷:“滚!”
十爷把礼物拿出来,“特意给你带的,这些日子没吃好喝好吧?顺意斋的十八两!”
十八两,就是这席面是十八两银子办下来的。
也算是京里数得着的席面了,一般二般的人家吃不起。
九爷的口水就下来了,拍桌道:“还不赶紧摆上来?吃着好了,我就听听。”
下头人鱼贯而入,把席面摆好再退下去。
十爷亲自给九爷满上,想起九爷现在在京里的名声,忍不住又笑了:“老九啊,就凭这两天的动静,我看十年八年后都有人记着你。”
九爷嘬了一口百年玉泉酒,醇香浑厚,脑袋就像让人给懵了一下一样。
他借着酒劲,吐起了苦水:“老十,你是不知道我的苦……”
十爷发笑,替他挟菜道:“吃,吃,这才喝了一口就醉了?”
九爷还就真装起了醉,叹道:“万岁的便宜不好占啊……”
这是让他拿名声去换郡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