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放下筷子不再用了,四爷在前头忙,儿子中连最的弘昫都被弘昤带跑了,她自己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
玉烟看看膳桌上剩的饭菜,忍不住问了句:“主子,不再用儿了?”
李薇摇头不用,之前四爷在时才吃了一大捧的栗子,这会儿确实不太饿。
玉烟没辙,只好带着人把膳桌抬下去。出去找了赵全保来商量,道:“我瞧主子这几日胃口不开。”
赵全保叹道:“那也没办法。现在雪这么大,窖里藏的都是白菜和萝卜,余下的就剩下腌菜了。主子现在口味也改了,以前爱吃牛羊肉,现在更爱吃青菜啊之类的。这时候去哪里找青菜啊?”
玉烟想了下:“要不让膳房发豆芽,晚上做?”
赵全保一下子就笑喷了:“你当膳房的都是神仙?吹口气豆芽就发起来了?不过他们那边应该天天都发的有,让他们晚上做吧。”
玉烟没好气的拍了他一下,叹道:“要是刘爷爷还在就好了……”刘爷爷有法子,做出来的东西最合主子的心意,现在膳房不是他管着,这几日饭菜看着是少了几分味道了。
提起刘宝泉,玉烟仅是唏嘘,赵全保就有些唇亡齿寒之感了。他在外头比在里头侍候的玉烟知道得要多些,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但张保亲自带人进园子,当日被拿进去的人中有八成都是太监,不少都是因为同屋、同乡这种略微沾边的缘故被逮进去的。刘宝泉侍候了几十年,平时出去多有脸啊,不过一个浪头打过来就没了。
同样的人还有苏培盛。
连万岁爷身边的苏公公都被抓了,其他人就更没容情的必要了。
赵全保曾经以为他这辈子都做不到苏培盛这个地步了。如今他也是五品的太监总管,出去也是一堆徒子徒孙。往日想起来多风光,多自得啊。傍在主子身边一二品的王爷见了都要客气的称呼一声‘赵公公’,现在想来值什么呢?
赵全保没了谈兴,起身道:“我出去瞄一眼,主子有事让人去唤我。”
先去膳房绕了一圈,要了些酒,回到屋里后,赵全保关上门,对着屋里供桌上供着的的一串珠子拜了拜。
这是以前主子赏给他的,不知是什么时候起,他心里没底时就对着这串珠子拜拜。十有八、九都能化险为夷。
主子气运旺,漏一出来都够保佑他的了。
不过今天他倒不是为自己,而是想着这么些年了,平时也受了不少刘宝泉的照顾,这个时候替他求个保佑也是算是尽心了。
他倒了杯酒供上去,静了半晌才叹道:“刘爷爷,您多保重,主子不能开口替你求情,我也不能去替你话,这些你都明白吧?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这是搅和到什么事里了,料想不是的,要是日后你没了下场,我改日出去替你立个牌位,再给你买个儿子,总不会让你在下头没香火受。”
完这番话,他把这杯酒拿起来喝了。
是个意思就行了,他安的是自己的心,至于别的,他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不管是让人给抓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怕早就脱了几层皮了吧?
怡亲王最近接了内务府,忙得脚不沾地。他大病初愈,现在还被太医管着天天喝稀粥,吃得稍硬一就便血。太医道他肠子大概烂了一大半,只能慢慢将养,不能着急。
十三急得不是这个,而是赏秋宴上抓来的太监们此时还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四爷虽然把这事交给他了,但也没急着管他要结果,只道:“先管着,总有人忍不住跳出来。”
话虽如此,十三却比四爷还着急。
都道主辱臣羞。万岁险些遭了毒杀,他恨不能钻到这些人的脑子里把东西都掏出来。但他也知道,好多人做这件事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他所能做的就是把事全都给问出来,再慢慢把他们串起来。
四爷不许他天天去内务府刑堂蹲着,那边阴冷,怕他再冻出个好歹来。他就只好让杨国维天天去把口供给带来。
十三拿着口供翻到最后,果然又看到两份空白。
他叹了口气道:“这两人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二人一个是苏培盛,一个是圆明园膳房总管刘宝泉。十三倒是不觉得这二人有问题,只是职责所在,该问的都要问清楚。
杨国维也没办法,道:“这二人都是太监中的老油子,肚子里藏得事多,只怕想撬开他们的嘴不那么容易。还有那刘宝泉人都七十了,施刑的也不敢下狠手,怕一不心把他给弄死了就不好交差了。”施刑打死受刑人,会以灭口论。到那时绑上刑架的就是他了。所以有时施刑的下手都会轻得多,让人疼,但却不会伤重到无法治的地步。
十三拿着这份口供想了半日,起身换上厚衣服道:“我去园子里给万岁请安。”
见着四爷,十三把这几份口供交出来,道:“万岁,这些奴才或是求生,或求速死,不如换个问法?”
四爷接过来看,其实苏培盛和刘宝泉还是了不少的,但问惯刑的一看就知道他们二人还是瞒了不少东西的。问刑这事就是要挖出他不想的事,看苏培盛还有心皇后和贵妃二人如姐妹们情深,就知道这刑是上得还不够。
他放下口供道:“苏培盛舍不得死。只是朕也不能就这么给他们宽大,不然日后岂不是谁都能来这一手了?这个头不能开。既然现在还不肯全出来,那就只管加刑。”
见十三还是犹豫不决,四爷笑道:“朕既把这事托给了你,就由着你去施为,朕通通不管就是。”
十三这才下定决心,回来后让人把刘宝泉和苏培盛调到了一个屋子里,隔壁,一人一个单独的牢房。
二人正好脸对脸。
牢房里看不出时辰,也不见日月。苏培盛被人送进来时,两条腿已经是不能走了。
不过他的精气神还在,送过来后自有牢头过来给他治伤,给他喂饭喂药,上头没是要杀了他们还是要放了他们之前,这里头的人不敢让他们死。
苏培盛知道自己就是出去也不可能再回到万岁身边侍候了,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这么死得太窝囊。
他咽下一碗参汤,嘴里都是参味,鼻子闻到了白药的味,胸口和腿上也都重新换了药。来人还怕他躺在地上冻着了,把他给抬到了厚厚的稻草堆上。
他半睡半醒的,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在好像声话。
身边居然有人这事可让他有些惊讶,他努力的扭脖子往一边往,艰难的看到对面牢房里确实有一个人,跟他一样趴在稻草堆上。
此时这人的什么他也听到了,这人的是:“……先拿盐抹鸡腹,再往里依次放入大姜片、香菇、酸笋、黄花菜、火腿、年糕和马铃薯……”
到放到砂锅里隔水炖上四个时辰,打开后见鸡皮金黄,汤清味鲜时就可以出锅了的时候,苏培盛的口水都快滴出来完了,他忍不住嘶哑的喊:“刘老头!别再了!”
对面牢房里静了一下,跟着刘宝泉笑起来:“我还当是他们把谁送来了,原来是你啊。”
刘宝泉轻轻吁了口气,心道终于让他等到了啊。
在宫里打滚多年,这并不是刘宝泉第一次见识内务府的刑堂,他年轻时还去过慎刑司呢。要不时当时被吓破了胆子,他也不会躲到阿哥所的膳房里。
第一次时他太蠢了,一吃刑就憋不住开口,后来就顺着人家问的话去答。结果最后就他吃得刑多,要不是那次那施刑的以为他肚里有货,一直没舍得把他弄死,不定他早就没命了。
第二次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学精了,上次他是一通胡扯,这次他猜着这事上头希望是个什么结果?站在哪边?然后他就顺着这个方向去答话,最后倒是让他平安逃出来了,养了几年也把身体养回来了,但是也把胆子吓破了。
不过等他隔了十几年再想起来时,就知道自己有多蠢了。
头一回,他就不敢一吃刑就话。这样审他的人就想知道他到底还知道多少?那不就会一直审他吗?
第二回是聪明了,不过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他还是得太多了。
所以这次进来,他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该的就该,但跟这次的事有关的就一个字都不要。
吃刑时另一个忌讳就是一字不吐,或者只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都跟人家无关,人家就想知道你知道多少,哪怕你偷看到宫嫔跟太监偷情呢,那也是你知道的一件事。你要进来什么都不知道,谁信啊?
但重要的事一直不也不行。刘宝泉没打算死在这里,他前两次都熬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平安出去。
出去后就告老吧,现在在阿哥所膳房侍候的许照山也是在李主子跟前侍候过的,等他出去就把许照山荐过去,也算圆圆满满的结个善缘。
他早就把这次的事都给在心里轮过来了,此时遇上苏培盛,可算是能找个机会能开口了。
他不能在受刑时,要显得他无辜,又疑心着什么,但是忌讳太多,出于对万岁的忠心才一直咬死牙关不开口,这样才有出去的可能。
眼前这苏培盛就是能替他解这个‘疑心’的人啊。
刘宝泉心道,果然天不绝我。老天爷都看我这一辈子受了不少苦,这是要给我个善终啊。
他开口道:“苏公公啊,有件事我心里一直存着,你看咱们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您给我解解惑?也省得我到下头了还要做个糊涂鬼。”
苏培盛以为他是要问为什么被抓进来,这事他知道,可他一个字都不会。他只有忠心了,万岁才有可能放他出去,当下就道:“你不用问,我什么都不知道。”
——蠢不可及。
刘宝泉就奇怪了,他这么蠢是怎么混到能穿孔雀袍子的?还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跟在万岁身边就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想表忠心也要留下命啊。
要是他能再年轻上三十岁,哪里轮得到苏培盛在万岁跟前拿大?
刘宝泉又想叹气了,来这老天爷待他也不算太厚道。他在宫里想侍候主子时,没遇上一个好的。等他练出来能侍候主子了,又跟好主子错过了。
悲呼,时不我与……他奶奶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