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天一的身影刚刚落在柳树阴影外面的时候,莫轻寒就给伤者换完药过来了。
看到莫轻寒,燕天一阴鸷锐利的双眸微微眯起了,周身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森寒之气,仿佛刹那间便由夏日进入了严冬。
看到燕天一刚刚从苏子澈身边起身走出,莫轻寒冷漠木然的眸中亦是一片丝毫不输于对方的阴寒冷厉,然而,那股阴寒冷厉一闪而逝,一瞥眼间便换上了心痛与怜惜,紧紧锁住柳树下那个孤零零的身影,脚步也加快了。
“少主!”莫轻寒轻唤一声,坐到了苏子澈身边,与她并着肩,伸过一臂将她贴着树干的身子揽进怀里。
“轻寒……”苏子澈的声音里带上了浓重的哭腔,小嘴撇了撇,毫无预兆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少主,哭出来吧,他们都睡下了,不会听到的。”莫轻寒轻拍着她的背,清寒的眸中满是心痛,清寒的声音里尽是温柔。
苏子澈闻言,将脑袋死死埋在莫轻寒怀里,双手死搂着他,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双肩一抖一抖的,声音都哭哑了。
莫轻寒什么都没说,任由她抱着,双手回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部,以哄孩童的轻柔声音哄道:“少主乖,不怕,有轻寒在,不会有事的。”
哭了好久,苏子澈才住了腔,从莫轻寒怀中抬起头,红肿着眼睛撇着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柔柔怯怯道:“轻寒,我怕……”
“乖,不怕,有轻寒在。”莫轻寒温柔地搂着她,任由她将鼻涕眼泪全部蹭在他衣衫上。
“轻寒,爹娘哥哥姐姐会没事的,对不对?”苏子澈瞪大了眼泪汪汪的眸子,已一种从未有过的脆弱与惶恐问着。
莫轻寒的心紧紧揪了起来,他的少主从来没这么惶恐不安过,她向来是无忧无虑张扬恣肆的,何曾这么怯弱可怜过?
“不会有事的,他们的伤会好的,少主不相信轻寒吗?”莫轻寒替她擦了擦眼泪,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乱发,“回屋睡会儿吧。”
苏子澈摇摇头,声音里仍旧带着浓重的哭腔:“我睡不着。”
“乖,听话,你这么整日整夜的不睡觉,身子会受不了的。”莫轻寒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哄道,“你若是垮了,这满庄子的伤者怎么办?他们可全靠着你撑着呢。”
“可我真的睡不着,我一闭上眼睛就害怕,我怕他们会……”苏子澈撇着嘴说着,眼泪渐渐在红肿的眼眶里聚集,又有山洪爆发的趋势。
“我陪着你,不怕。”莫轻寒抱着她,轻轻在她后背拍着,“睡吧,我抱着你睡,可好?”
“嗯,好,我睡,你不许走开。”苏子澈现在极度缺乏安全感,瞪大着眼睛向莫轻寒寻求保证。
“我不走,我就在这儿抱着你。”莫轻寒冷漠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将一只手伸到她眼睛上方,为她遮住炽烈的阳光。
得到莫轻寒的保证,苏子澈这才安心地闭上双眼,双手环着莫轻寒的脖颈,将脑袋枕在他肩窝,小憩起来。
忘了有多久,他再没这般抱着她入睡了……
那些她还幼小的日子里,都是他伺候着她,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手包办,甚至在七岁以前,连睡觉沐浴都是他来服侍的,七岁后,他不在那么全方位伺候了,但每到刮风下雨的夜晚,她总是会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他门外,就这样,他一直抱着她睡到十岁……
七年了,七年,他再没有抱着她入睡过……
那一段形影不离的日子,是她最为依恋的,也是他最为珍惜的……
燕天一冷冷看着池塘边柳树下相依相偎的两人,阴鸷锐利的眸子眯成一条线。那一幕似乎比夏末午后的阳光还要热烈,灼痛了他的眼睛,令他完全张不开眼睛,但他固执地远远看着,任愤怒与心痛将自己牢牢禁锢。
她哭了,前一刻,她还对他说“我没事”,她还对他温柔地笑,可是不过一眨眼功夫,她便扑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失声痛哭,并且连连说“我怕”……
他与他的不同,在她心里 ,就是那么明显!
对他,她客气,有礼,疏远,对于他的援手,她抱以感激之心;而对于莫轻寒,她撒娇,耍赖,她将所有的一切赤 裸 裸地摊开在他面前,她的恐惧,她的脆弱,她的痛苦,一桩桩一件件,她将最真实的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她不需要他的安慰,可她却需要莫轻寒的怀抱!
她不需要他,她需要莫轻寒!
燕天一很愤怒,然而更多的是颓然,是啊,十三年,他们有十三年的相依为命,他们青梅竹马,他们两小无猜,他们……
他,拿什么跟莫轻寒比呢?他甚至给了她一剑!
想到那一剑,燕天一越发愤怒了,那么决然的一剑,她想也不想就扑了上去!那一刻,她是来不及想任何事情的,但她下意识就扑了上去,她宁愿自己挨那一剑,也不愿让莫轻寒受伤!
燕天一心头升起一股深浓的无力感,这样的女人,他还有什么希望?
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根本就是一个旁观者而已!她的眼里,根本就只有那个冷漠木然,长相平凡,身手也远远不如她的莫轻寒而已!
那个莫轻寒,论长相,论家世,论身手,没有一样及得上他燕大少的,是败给这样的人,他“鬼面玉公子”的金字招牌要往哪儿搁?
男未婚,女未嫁,一切,还早得很,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燕天一冷冷盯着那边相拥的两人,重重哼了一声,狠狠转过头,大步流星向客房走去。
尘埃未定,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呢!
莫轻寒一直微微垂着头,看着怀里那张安静柔弱的睡颜,冷淡的脸上覆着一层柔和轻缓的温情。在与苏子澈独处时,他虽淡,却不冷,尤其此刻是她最脆弱的时刻,他更是小心翼翼地尽最大可能安抚她,开导她,帮助她渡过难关。
莫轻寒,总是知道该在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的,不论发生什么事,他总是最清醒的一个。
燕天一转过身去的时候,莫轻寒忽然抬起了头,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冷一笑,这个讨厌的燕大鬼,分明对少主没安好心!
说实话,莫轻寒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少主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完完全全知道,在他面前,她是没有秘密的,她的脆弱会毫无保留地让他知道,她需要他作为依靠,并且,她只需要他!
莫轻寒的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燕天一的愤怒,反倒成了他的乐趣,他越生气,越能证明他在少主心中的不平凡,对于少主来说,他永远都是一个最为特殊的存在!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苏子澈坚定又认真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耳中回响,莫轻寒清寒的眸子里不禁泛上一丝笑意,木然的脸上,菱唇微勾,轻轻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抱着佳人的手臂稍稍紧了紧。
莫轻寒沉浸在喜悦中没多大一会儿,就被一阵脚步声惊扰了。
燕天三蹑手蹑脚走来,远远看到柳树下相依的两个身影,又靠近了些,便站住了脚步,离着约莫丈把远近,静静地看着二人。
莫轻寒仰面靠着柳树干,怀里抱着苏子澈,从燕天三的角度看过去,二人似乎都睡着了。
燕天三浓眉一皱,俊俏的小脸倏然涨红了,双手交握,显然心情很激荡。
这是他第一次看的他的姐姐与一个男人有如此亲密的动作,他很愤怒,内心无法接受,他想上前将她叫醒,但他刚刚抬起脚,又退了回去。
她已经三天两夜没合眼了,一路狂奔,加上入水挨刀,这会儿好不容易睡了,他怎忍心吵醒她?
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姐姐跟他那么亲近?她甚至睡在了他的怀里!
燕天一握紧双手,抿着嘴歪着头盯着二人看。他认识苏子澈才几天功夫,对于莫轻寒,更是昨夜初见,他并不知道莫轻寒的身份,以及他与苏子澈的渊源。但就此看来,这个男人,对于他的姐姐来说,必然是极为重要的!
燕天三看看莫轻寒,再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禁有些丧气,在这个人心惶惶的时刻,莫轻寒能给她安慰,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也能给她安慰,可,他毕竟来晚了一步!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或许,不失这一毫一厘,他也早已差了十万八千里!
燕天三心里有些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站了一会儿,轻叹一声,转身缓缓离去。
莫轻寒睁开眼睛,便看到阳光下一道略显萧索的挺直背影,在夏日里划出一道微带哀伤的痕迹。
莫轻寒的眼里竟也有些悲哀的意味,他知道燕天三心里的苦,那是无可奈何的悲哀,正如他一般,他们的苦楚虽不同,然而滋味都是一般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绝望到了极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