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澈累死了两匹马,终于在天未明时赶到了落雁庄。
苏子澈满面风尘,面有菜色,眼圈发青,嘴唇干裂,秀发蓬乱,衣衫脏污。这些苏子澈都看不见,苏子澈只看见门口那一朵枯萎的兰花苞。
苏子澈觉得心跳都要停了,手心额头沁满冷汗,脚下不由自主放慢了步子,一步一步踏进庄门。
早起的几个家人看着三小姐面上一片死气,目光茫然的样子,不约而同噤口不语,周遭一片死寂。
苏子澈缓缓向苏时允夫妇的卧房走去,燕天三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妙,感觉到苏子澈霎时的无措又无助,心中一痛,伸手握住苏子澈的小手,紧紧握着,投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牵着她缓缓前行。
好不容易走到房门口,站在门槛前,可以看到有个姑娘趴在桌子上睡着,一个陌生男子仰面歪在椅子里,莫轻寒原本一手撑着脑袋打盹,听到脚步声,忙站了起来。
苏子澈扶着门框,娇小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燕天三忙扶着她,苏子澈紧紧抓住燕天三的胳膊,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到榻前。
看到面色苍白的哥哥,双腿已断的爹,肋下小腹缠着绷带,绷带上渗着血的娘,还有面容已毁的姐姐,苏子澈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要晕倒。
苏子澈狠狠咬着樱唇,咬得直滴血,剧痛使她清醒,她浑身轻颤着,双腿似乎随时会因为负荷不了她身体的重量而跪倒。
燕天三反手握住她手臂,让她无力的身子靠在自己胸前,尽力放柔了声音安慰:“姐姐,你……”
苏子澈狠狠甩开燕天三的手,颤着嗓音,一字字道:“别跟来!”转身跑了出去。
莫轻寒与燕天三急忙追出,只见一道粉红色的人影一闪,苏子澈已跳进了池塘。
苏子澈的身子急速下沉,她并没有做任何能使自己浮上来的动作,一径儿抱膝蹲在池底,任由池水灌进口鼻眼耳,剧烈的涩疼感淹没了她的身体,却压不下她心中的怒火与恨意。
莫轻寒见苏子澈跳了池塘,不假思索跟着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池塘不算太深,莫轻寒稍往下沉,便看到了抱膝而坐的苏子澈。
莫轻寒的心在滴血,这样的少主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十三年,他从没见她这般悲愤欲绝过。
莫轻寒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安慰得了她,只有缓缓靠过去,自身后环过她,将她纳入怀中,紧紧地拥着。
半晌,呼啦一声水响,苏子澈纵身从池中跃出,声音低沉有力,透着刻骨的恨意:“韦!若!瑾!不杀你,我苏子澈誓不为人!”
苏子澈一滴眼泪都没有流。针扎一下都会掉几颗金豆豆的苏子澈,遭逢此等剧变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流!
莫轻寒寸步不离守着她,知她如他,怎会不知此刻苏子澈看似坚强,实则脆弱,全凭一股气硬撑着。
燕天三看到燕天一和燕天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什么也没问,他的姐姐现在这副样子,他哪有心思管别的什么!即使对方是他的亲生兄姐,他也没心理理会了。
苏子澈就这么披头散发浑身滴水地跪在苏时允夫妇床前,任谁劝都一言不发,既不愿起来换件衣衫,也不愿接受任何食物,甚至连动都不肯动一下,整个人就像是生铁铸在那儿的。
许久,苏子明在一阵微弱的呻 吟声中醒转,看到房中那么多人,显示一愣,继而神情一变,尤其是看到燕天一,更是瑟瑟发抖。她虽没见过燕天一的真容,但他的眼睛和他给她的压迫感,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苏子明坐起身子,醒醒神,忽然想起了昏迷前的事,一个高大的黑衣蒙面男子撕开了她的衣衫,强占了她的身子,毁了她的容貌!
清白!她的清白毁了!她白璧无瑕的身子让人糟蹋了,她如花似玉的脸也毁了!
苏子明的动作僵住了,脸色刹那间又白了三分,眼中渐渐浮现一种奇异的死气,挣扎着起身下床,看到苏子澈跪在床前,腰间插着一把精致的小刀。
苏子明面上现出一抹笑,凄美绝伦,衬着眼中奇异的死气,竟有一种倾国倾城摄人心魄的绝美。众人都愣了,待有人回过神时,苏子明已拔出匕首,狠狠地向腹部刺去!
燕天二一声惊呼,惊醒了离苏子明最近的燕天三,燕天三要拦,哪还来得及!
太远了,太快了,没有人来得及去救苏子明,众人都不约而同而又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眼,不忍看那血溅五步的惨剧。
没有意料之中的惨呼,待到众人睁开双眼,只见苏子澈的左手停在离苏子明小腹四寸之处,匕首将苏子澈的手掌刺了个对穿,刀尖距离苏子明腹部仅寸许。鲜血从苏子澈掌中淋漓落下,滴了一地。
苏子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刀,而刀,又确确实实刺进了肉中,定睛一看,吓得惊呼一声,不由自主松开了小刀。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在场虽个个都是高手,却没有一个人能阻止。苏子明的惊呼,惊醒了昏迷中的苏时允夫妇和苏子清。三人看着苏子澈手上插着一把刀,尚未及得上开口,苏子澈已用一副阴沉森冷的口吻说道:“要死,也得先报了仇再说!”
“可是,我、我清白已毁,令祖上蒙羞,我没脸再活下去了!”苏子明跌伏在地痛哭失声。
“能洗清你耻辱的不是你自己的血,是仇人的血!”苏子澈平静得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我从来就不认为被迫失身是什么罪过,自杀是懦弱的表现,那才会令祖上蒙羞!”苏子澈环视在场众人一圈,一字一顿道,“苏家,没有懦夫!”
“澈儿,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苏子明以手捶地,悲痛欲绝。
“活着才有希望!”苏子澈面无表情,扶起苏子明,声音平缓淡然道,“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所有人都看着苏子澈,用一种近乎天神般崇敬的眼光看着苏子澈。
苏子澈不会做学问,跟才艺更是不沾边,什么都不会,简直一无是处,然而在这个悲惨的时候,撑起落雁庄的,却是这么一副柔弱的肩膀。
莫轻寒永远都是站在苏子澈身后的那个人,帮苏子澈包扎了伤口,吩咐下人熬药,照料四人的伤势,安排客房给燕家兄妹住。
客厅摆上了一大桌丰盛的酒菜,只是这个节骨眼上,没有人有心情吃饭,人人沉浸在一片愁云惨雾中,哪还有心思能顾得上口腹之欲!
苏子澈有。苏子澈吃得很多,很慢,细嚼慢咽,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
“姐姐,你想哭就哭出来吧!”燕天三心疼地看着她,他宁愿姐姐能像苏二姑娘一样大声哭出来,也不愿看她现在这副样子,这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真怕她会憋坏啊!
“三儿,姐姐没事。”苏子澈甚至给燕天三挟了一大块鱼肉,看着众人一脸担忧的表情,轻声道,“跟玉家、易家、南宫家比起来,韦若瑾算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我爹娘哥哥姐姐还活着。”
想到苏子明,苏子澈神色一黯,摇头道:“可惜二娘死了,唉!否则还有人能陪陪姐姐,开导开导她。”
看众人一脸不以为然,苏子澈又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娘的性命无碍,爹的腿废了,但是人还活着,哥哥的附骨钉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他取出来,至于姐姐,她的脸我也会想办法治好。比起满门亡魂,这景象虽凄惨,总是好多了。”
“少主,多吃点。”莫轻寒怎么会不知道苏子澈的意思,不住给她挟菜。
现在苏子澈几乎已是苏家众人活下去的精神支柱,若她垮了,苏子明必然一死,苏子清背上七枚附骨钉,不堪折磨之下很可能也会自我了断,这样一来,苏庄主夫妇老来丧子,生不如死。
莫轻寒看着这个故作坚强,拼命硬撑的少主,心痛如绞,恨不得代她承受这巨大的打击。
燕天一一直在看苏子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这个爱哭的小鬼让他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燕天一觉得,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必然六神无主心灰意冷,不然也会冲动地提剑跨马,前去报仇,哪还顾得安抚伤者,安定家门!
苏子澈的冷静感染了苏家一应仆从,最初的慌乱过后,苏家恢复了正常,该打理的产业有人打理,该安抚的遗孤有人安抚,该补充的人手也招了新人来替补。
看到小女儿如此坚强,苏时允也走出了绝望,不就是一双腿么!他照样可以撑起一片天!阮玉红既欣慰又难过,这个女儿,她欠她太多了!苏子清现在只想着伤快些好,身为苏家独子,他要担起自己的责任,要保护好他的妹妹!苏子明也渐渐平静了些,不再动不动寻死觅活了。
活着,就有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