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藤香悔恨不已,在这种地方,为了活命,哪里还讲什么真情?顿了顿,她幽幽地说:“我明天再来看你,替你拿些药,你受了伤,若是不及时医治,我怕……”
话音未落便被岳茗冲毫不留情地打断,“够了,你还来做什么?是看看我能不能熬得过今夜?看我这条狗命能拖延到何时,对吗?你走吧,趁我还没有对你动杀机,你再逗留一会儿,我真不知道自己邪性大发的时候会对你怎么样。”
闻言,海藤香立即噤声,似是被她这番厉言震慑住,急忙提着食盒和风灯匆匆跨上石阶,快步奔出牢房。
岳茗冲听到上头传来铁门被锁死的声音,忽地放笑起来,人人自危的当口,大家的命都无价,万金难买,就数她的命最贱了吧?这些年,她到底是被猪油懵了心,还是被鬼迷了心窍,将真心寄托在一个什么样的人身上啊!当她决意此生不对任何人动情的时候,她的生命中有了令她昭思慕念,刻骨铭心的人,那人却也……
“罢了罢了,我生就是个任人随意欺骗利用践踏的人吧,何必要动气呢?”她抹掉额面上的一滩水渍,缩进草堆里一合上眼,困意袭来,不多时便已睡下。
“里面的人怎么样?”
“回大爷,五爷正睡着。”
语毕,守门的家仆便遭叶大狠狠一记耳光,“谁是你五爷!不长记性的狗东西!牢里那个女人不但毒害掌门,还背叛七星堂引来朝廷的人,她心肠歹毒,罪孽深重,你竟还叫她五爷?”
“小的知错了,小的不敢乱说话了,大爷饶命啊……”
跟随叶大的随从察言观色,在得到叶大的暗示之后,拖起跪在一旁发抖的家仆便拳脚相加,直打得那家仆口吐鲜血方才罢手。
上头的哀嚎声隐隐传入她耳中,紧接着牢房门被打开,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岳茗冲偏头往那方瞧去,见是叶大,她没有动作,又转过脸去故作沉睡。
“来人,开锁。”
随从依言打开两道大锁,叶大举步走了进来,“老五,看来你在这地方过的还挺舒坦。”
“小妹贱命还在,又要让大哥失望了吧?”岳茗冲翻身盘坐在草堆里,往叶大瞧去,见他一惯地冷着脸孔,她眼儿弯弯,轻笑道:“这地方适合小妹,却不适合大哥,敢问大哥亲自到访,该不会单单是来瞧瞧小妹断气了没有吧?”
她轻抚着胸前散乱的长发,发梢上沾着碎草末,指尖勾过,不小心用力扯下一缕青丝来,移到有光的地方瞧了一眼,那发丝色泽灰白,也不知是裹上了尘土,还是突然间变得苍老了。
“我最见不得的,便是你这无所谓的神情,你不像是常人,该哭的时候却不哭,该痛苦的时候却比什么人都欢喜,我真是猜不透你。”
岳茗冲嘿嘿一笑,抚掌道:“这些话,只有大哥一人说过,这还不是得感谢大哥,若非你十多年对我下毒手,几乎打死我,我又如何会心性大变,养成如今这幅讨人厌的脾气?”
半晌,没有听到叶大出声,岳茗冲缓缓站起,与他面对面,望见叶大注视了自己一会儿又别开脸去,沉声道:“不许用这种眼神看我。”他的语气僵硬,平直如板子。
岳茗冲略显疑惑,自己的眼神有什么问题?这种时候,她总不至于还对着他含情脉脉吧?
“都是因为你,教外人攻上天智峰。”
“这又干我的事了?”她长吁口气,背对着叶大,漫不经心回道:“我从未招过什么人上来,只怕是你们做事不利索,才让人有机可乘,别把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
“除了你这个瘟鬼灾星,还会有谁招惹到朝中的人?”叶大暴怒,抓住岳茗冲的手臂,喝道:“你早就和公孙意通气了是不?你告诉了我们的总舵便是在此处,是又不是?”
“公孙意?他岂会知道?我从未告诉他。”岳茗冲满腹狐疑低喃着,她的真实身份从未向蕊园的任何人透露过,公孙意是从何知晓的?
“你既不知,那自是公孙意暗中派人监视着你,其实他早就知道你是七星堂的人,未免打草惊蛇,表面上同你要好,其实,他早就准备利用你将我们一举擒获。”
不知何时,叶三也已赶来,岳茗冲更觉头脑混沌,叶三那番话让她的头痛得快要炸掉。公孙意,他真的这么做?那他和七星堂的这群虎狼又有何分别?
自以为做事滴水不漏,她这厢跟人谈情说爱,把心肝都要掏出来,人家那边儿却背着他筹谋许久,就等着她往套子里钻,接连着上当而她自己却浑然不知。自作聪明的蠢货,这世上只怕是找不出比她还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人了吧?
“老五,可怜你一片痴心,那贼子竟利用你的真心,咱们兄妹虽感情不深,可是三哥我就不会像那公孙意一样利用完你,还要把你推进火坑里去,这世间还有比咱们更加阴毒的人,我可真想见见呢。”
叶三煽风点火,瞧见岳茗冲面色突变,心知若是再使点劲儿,必定会让这女人仇恨生起,六亲不认。旁的事情都激不起她的怒火,就连陪伴多年的海藤香出卖她,她也竟能装作无事人一样泰然自若。可是一听到公孙意,她整个人就慌了,公孙意是她的弱点,只要抓住这痛处狠狠打下去,她必然方寸大乱。
“大哥,来人禀报,山下人多势众,乌泱泱一大片,正准备往山上赶呢,只怕要不了多久,无尽庄里就要被皇朝的军队占领了,你看,这可怎么办?”
“想要攻上无尽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公孙意明知道老五在这里,还派兵来围剿,存心是想连老五一块儿灭了的。”叶大哼了声,转向岳茗冲,“老五,你是不是觉得很可悲?公孙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竟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
“不要再提那个人了。”她有些失控,声音沙哑,身侧双拳紧握,悲凉袭来,她闭上眼,任由酸苦流遍全身。他们为什么总要提公孙意,她要忘记他啊!她不要在余生还要烙上他的名字啊!她不要到死的时候还惦念着那个伤透了她令她痛彻心扉的混蛋,她不要过奈何桥的时候脑子里还装着那令她恶心的面孔,她不要……
叶三见火候尚可,向叶大使了使眼色,又在岳茗冲耳旁下了些猛料,等到她全身都轻轻颤抖,双腿瘫软下去之时,他点了她的穴,掰开她的嘴。
糊里糊涂之下,她不知道叶三把一粒什么东西塞进她嘴里,刚入口时淡而无味,忽而甜如醴烙,进而酸苦无比,待那药丸入吼,叶三才解了穴。
“老五,为兄要对不住你了。”叶三笑容满面,似是大功告成般地松下口气。
岳茗冲只觉得胃中灼痛难忍,滚烫冲破肠胃在五脏内流动,她整个腹腔绞痛不已,“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她刚一开口,惊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如此枯涩黯哑,眼前的叶三变成了两个,忽而又完全模糊起来,双瞳被烧得不自主地溢出眼泪,她紧紧捂着双眼,滚烫的热泪从指缝里滚落出来。
“大哥,差不多了。” 叶三朝叶大道。
叶大点头,嗯了一声,“七煞丹的药力非同凡响,我们也快些出去。”
语毕,叶大大步跨出,叶三紧跟其后,两人踏上石阶后,又交头接耳片刻,叶三转向牢房高声叫道:“老五,要记得,害了你的人叫公孙意,你有今天这局面,全都因公孙意而起,切莫伤了自家兄弟!”
自家兄弟?她缓缓抬头,对上叶三的眼,后者惊了一跳,急忙推着叶大匆匆出了牢门。
谁是自家兄弟?她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还有,方才那两人又是何人?她自己呢?为何连自己是谁也想不起来了?借着壁上烛光,她觑见自己的指甲染上点点墨黑,惊慌之余,连忙去擦拭,哪知那抹摸黑竟然扩散,十个指甲都被墨色包裹。
“这是怎么了?”她不自主地十指颤抖,翻转手掌一看,掌心竟也一团漆黑,她惊惧不安,爬起来双手紧紧扣住木栏,只用了三分力道,那手臂粗的圆木竟被她捏成碎屑。
她呆住,一时还闹不清楚自己为何突然间就变得如此神勇。意识渐乱,她的耳畔不断地徘徊着“公孙意”三个字。
“公孙意?公孙意又是何人?”她喉咙一阵紧缩,忽觉似是有甜腥的东西几欲滚落出来。她抚着墙壁,双腿发颤,勉强踩上石阶,忽然脚下一滑,险些跌了下去。就在这当口,堵在喉口的那团甜腥滑进口腔,她一张口,却呕出血来。
脑海中不断闪现灰色的脸孔,那些五官模糊的脸孔一步步逼近,咧着血盆大口咒骂她,她被鞭打,在灰色的雪地里奄奄一息,在灰色的崖边哭泣,在灰色的天空之下练功,杀人,灰色的液体泉水一般涌出来溅在她身上……
忽然间,似是有东西窜进眉心,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滚烫交缠,倏地传进双瞳,她微眯着眼,望见那离她不远的光团。顿了顿,她朝着那莹莹的光点走去。
****
清晨时分,仰面望去,天智峰被浓雾掩去一半,峰顶极高,似是快插入云霄里去。派去的还未下来,只是报信说打探到七星堂在此处。这四处悬崖绝壁,想要登上去,必定是轻功绝佳之人方可登上。
正在束手无策之际,骆秋痕匆匆赶来,喜形于色,“意弟,已找到入口了,派去的人已经回来了,原来上峰顶还有一条暗道,从这暗道上去,不肖两个时辰便能冲进无尽庄。”
那随从又将自己暗中查到的消息一一细述,闻言,鱼巧奉心急如焚,拉着公孙意的手臂,急声道:“二哥,咱们快些上去吧,若是晚了,只怕冲哥哥,不,是冲姐姐会遭到毒手。”
见公孙意眉头紧皱面色阴沉却是无动于衷,他更急了,愤然甩开公孙意的手,咕哝着:“二哥你真是太让人伤心了,亏得冲姐姐不知,若是让她知道你此时明知她有难却不上去营救,该有多难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