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向冷凝霜走近,不料刚走了两步,突然弓起身子,手捂着肋骨处低声痛呼。
那声让人肉疼的“哎呦”传入耳朵,让冷凝霜下意识心一紧,赶忙奔过去扶住他的胳膊,关切地问:
“你没事吧?”
“这里好痛。”少年捂着肋下,贝齿咬住红唇,做出一副隐忍着剧烈痛楚时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澄澈的眸子里隐隐泛着潋滟的水光,像只受伤求怜悯的小白兔,很能激起对方的保护**。
似曾相识的目光让冷凝霜竟有一瞬间的晃神,呼吸越发不顺畅,迅速撒开手,抵抗着内心的波动,平静地道:
“你的肋骨断了,应该还没好利索,你怎么出来了?”
“我刚刚醒来,发现周围一个人没有,就走出来了。”少年温暖无害地笑答,左右环顾一番,好奇地问,“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鹿鸣山,你受了重伤,白郎中救了你的命,这儿是白郎中的家。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既然醒过来了,就快下山吧,白郎中是个好人,你可别给他带来麻烦。”冷凝霜平声道。面前这个人是个危险分子,无论是对她来说,还是对白郎中来说,虽然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危险。
她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已经哀伤地垂下头,像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小狗,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兀自沉溺于凄凉的悲伤中。
“……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表情竟让她有种狠心伤害了一个小可怜儿的错觉,想要谴责自己。
“我……”少年抬起脸,双唇泛白,一双美丽的眼睛微微有些失神,居然用一种泫然欲泣的表情对她低诉,“我忘记了。”
“啥?”冷凝霜一愣,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都不记得了。”他似委屈似无辜地望着她,不安地扯着衣角,低声道。
冷凝霜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他的表情不像是说谎。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又身受重伤,就算是失忆了也不稀奇,虽然这发展有点狗血。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咕噜——,很大的一声闷响拉回她的思绪,她疑惑地问:
“什么声音?”
少年的脸刷地红了,掩饰性地抱住肚子。然而被捂住的地方又传来一阵更大的咕噜声,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肚子上。少年的脸红得都能滴出血来,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饿了。”
冷凝霜扫了他一眼,转身,淡淡地道:“先进去吧。”
“你不扶着我吗?”少年用充满期待的语气地问,那语气好像是她不扶着他就会天理不容一样。
冷凝霜的脚步顿了顿,生硬地回答:“你既然能走出来,就能再走进去。”快步进院子去了。
少年站在原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忽然漂亮的脑袋一歪,美丽的眼眸微眯,莞尔一笑,自言自语道:“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呢。”
冷凝霜在院子里的木桌前放下背篓,从里面掏出一片由叶子卷成的叶包。少年捂着害怕被再次弄疼的身体,以龟速小心翼翼地蹭过来,坐在她面前的竹凳上,就像是期待着阿姨分糖果的幼稚园小朋友,澄澈而闪亮地望着她。
这耀眼的期待让冷凝霜有点愧疚,从叶包里拿出两个粗糙的大饼递给他,心虚地撇开眼:“吃吧。”
少年望着眼前看了就刮嗓子的大饼,亮晶晶的眼霎时哑了光彩,干涩的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忽然怯生生地指了一下墙角的鸡笼,小声询问:“不能吃那个吗?”
“能有东西吃,你就该带着感激之心好好地吃下去,别挑三拣四的。”冷凝霜窘着一张脸,不自然地斥责。
“是。”她的严肃让少年受惊兔子似的一慌,连忙将大饼接过来,双手抱着啃。咀嚼时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勉强,简直就像是在品味着一盘精心烹饪的美味,陶醉而满足,“好好吃哦,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冷凝霜满头黑线,耷拉着眼皮:“不用勉强称赞也没关系。”
少年呵呵一笑,灿烂的笑脸在明媚的阳光下,如七色宝石般绚丽耀眼。冷凝霜恍惚了一下,别过脸去,胸口微微起伏。这一刻她忽然明白,她从看见他起就一直觉得不对劲的症结在哪儿了。在深潭初遇的那一次,他的目光明明是阴冷晦暗的,而此时,他的眼神却澄澈得似剔透的水晶,明朗莹亮。是因为失忆的缘故吗?
“我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抱胸,试探地问。
“嗯,不记得了。”少年干脆地摇摇头。
冷凝霜眼眸一闪:“忘了过去的事,你都不觉得伤心?”
他微怔,抬起头盈盈地望着她,粲然笑了起来:“其实我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却莫名地觉得忘记了更好,所以也不觉得伤心。”
“是么?”他出乎意料的坦率倒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顿了顿,转身走到架子前,开始帮白东川晒药草。白东川正在医治吉祥叔,恐怕黄昏时分才能回来。
少年将大饼啃去一半,细碎的渣子把他呛得直咳嗽,一杯泉水无声地放在他面前,让他心中温暖。擦干水润的唇,他侧过头,望向若无其事又继续整理草药的冷凝霜,忽然开口:
“我觉得,我和你过去好像见过。”
“怎么可能!”冷凝霜愣住了,心微微一顿,继而嗤笑。
少年想了想,接着没有一丝玩笑成分,很认真地冒出一句:
“可我觉得我们真的见过,你对我这么亲切,该不会……你是我娘吧?”
冷凝霜一个趔趄,嘴角抽搐,满头黑线地反问:
“你在骂我吗?”她老得像他娘?
“当然不是。”他腼腆地对手指,很害羞地小声问,“那……你是我娘子?”
“你故意想占我便宜?”她咬着后槽牙反问。
“不是,不是。”少年慌忙摆着手反驳,被误解的小孩子似的,认真地解释,“我只是觉得你这么温柔善良,应该就是我娘子。”
冷凝霜满头黑线,转身,一根藤条直抵上他的脖子,抬起他的下颚,带着一丝警告,皮笑肉不笑:
“你轻浮是你的事,再敢拿话占我便宜,我就抽你。”
果然,这张嘴里吐出坑人的轻浮话语,是最让她火大的事。
少年先是一愣,继而却望着她唇角淡淡的笑容微微失神。顿了顿,他莞尔一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只是极为质朴的一句恭维之语,却像是一块巨石,将冷凝霜的心湖砸出千层浪。她悻悻地收回藤条,转身,不再理会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她没有看见当她转过身后,少年却一手托腮,歪着脑袋,嘴角挂起慵懒且惬意的浅笑,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极有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