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现场只有孟谨行曾深入到隧道内部积淤最深处,如何展开最正确高效的搜救,他的意见就显得极为重要。
顾不得满身泥浆,孟谨行蹲在路边,把交通局带来的隧道施工图纸铺在地上,在上面一个个作标记,就他估计的泥浆深度,周围的隧道破坏程度等等,都一一标明。
最后他站起身说,“隧道出口处应该设法尽早打通!那个位置已全部没顶,水最初涌进来的时候,很可能有人、车被卷过去。据那娃子说,他和司机就是跑错方向,跟着水跑才会被困住的!”
作为临时设立的事故指挥部总指挥,肖云山神色凝重,根据孟谨行提供的情况,快速向全体参与搜救的人员布置了任务。
麻岭隧道突水事故发生将近18小时后,长丰县的搜救行动正式全面展开。
孟谨行直到此时,神情才略微放松一些,向肖云山要了一支烟,靠在山坡上大口大口吸着。
他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那孩子坚持要告诉他事发时的情况,他的气息那么弱,说两个字就要喘上很久,并且流着泪请他帮忙找他妈妈。
他立刻用目光搜寻到章广生,扔了烟走过去。
“章书记!”孟谨行在章广生身后喊了一声,“手帕洗干净再还你。”
“没关系。”章广生回头看他一眼,“你本人没事吧?”
孟谨行摇摇头,“刚刚救出来那娃子的老妈儿,和一批在这里帮忙搜救的施工队人员,你能不能让凤山派出所放他们出来?”
章广生猛然侧过头看他,“他们为什么在派出所?”
孟谨行朝姜庆春等人扫了一眼,叹口气道:“先放人吧,至少该让娃子的母亲马上去医院,那个小车司机为救娃子去了,对娃子的心灵冲击很大,现在最需要大人在身边。”
章广生目光一寒,朝自己的司机招招手,“你替我跑一趟凤山派出所,让齐雄来见我,同时把从这儿抓去的人都给我放了!”
司机快速离去,章广生与孟谨行都没再言语,默默互相点了烟,站在路边。
肖云山的车成了临时办公场所,各搜救小组的信息不时反馈过来,隧道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尸体被抬出来,送上救护车。
肖云山无力地在车里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从政以来,遇到的最大事故!
不仅如此,这还是他从政以来最大的耻辱!
作为县委书记、县长,他竟然在近17小时后才知道事故发生!而他所接到的通知竟是市长传达的!他到现场的时间整整晚了县委副书记书记和县政法委书记半小时!
半小时,从搜救生命来计算,它将远远超出其本身具有的时间意义!
半小时,从政治斗争来计算,它完全可以让很多事情发生质的改变!
肖云山睁开眼,看向窗外,那一具具陆续被抬上车的尸体,像一块磐石压在他胸口。
翁灿辉的怒吼盘旋在他的耳边:“……如果这次事件因为你的疏忽而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你就等着我撤了你的职!”
他长叹一声,看向阴霾笼罩的山顶,又将是一场暴雨腥风啊!
……
整个搜救工作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全部结束,参战人员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子登上车离去时,隧道另一端的洞口终于打通,奔泄而出的泥浆中,时不时地露出几具尸体。
截止这一刻,第二次搜救发现死亡人员十一人,没有找到任何幸存人员。
回长丰的路上,孟谨行接到章广生的电话,说医院传来消息,小男孩因肺部形成不可逆的纤维化和呼吸衰竭,不治身亡,今天正好是他十四周岁生日。
两行泪水滑下孟谨行刚毅的面庞,将板结在脸上的一层污泥冲出两条沟壑。
驾车的赵涛猛吸着鼻子,冯林怒道:“这帮畜生应该上绞架!”
他们一定会付出代价!
孟谨行紧抿双唇在心里发誓,他要为小男孩、为那些本可以活下来的生命,索回公道!
天悲悯地下起雨,一阵紧过一阵。
福特穿行在山道上,如同出鞘利剑,无惧风雨肆虐。
……
赵涛按孟谨行的吩咐,将车开到长丰县医院,孟谨行与冯林下车直奔停尸房。
他们在门口遇到了那位悲痛欲绝的母亲,几位女警在一旁安慰她。
陪伴这位四十出头妇人的,还有一位看上去颇为干练的五旬妇女,得知孟、冯二人的身份,立刻千恩万谢,“……县里的警察告诉我们夫人的,是孟主任坚持把小冬带出来,才使夫人能见上小冬最后一面!”
听其口气,这该是位保姆。
妇人此时强忍悲痛,抬起脸看向尚是泥人的孟谨行,哽咽道:“大恩不言谢,孟主任的恩义,日后我与爱人定当重报!只是,现在请二位原谅我失子之痛,礼数多有不周。”
文质彬彬的话语,与女人温婉的脸庞上透出的悲戚结合,令停尸房外的气氛更显苍白与悲怆。
孟谨行没有多言,而是用手机给刘爱宝打电话,想让她帮忙打点后事,才拨出两个数字,他愕然发现走廊那头,曲素素一身零乱地走过来。
“你怎么在这儿?”孟谨行合上手机迎上她问。
曲素素见到这个满身板结泥块的泥人,先是吓了一跳,听到他的问话中特有的霸道,立刻意识到眼前之人是孟谨行。
“我和这位秦女士一同被带去派出所的。”曲素素说。
孟谨行一愣,“他们也是你们下乡宣教团的人?”
曲素素摇头说:“不是。我和同事跑散了,碰到她们发疯似地冲回去找儿子,我怕她们出事,就去请警察帮忙。谁知……”
“怎么样?”孟谨行的确想知道当时现场的真实状况。
曲素素却有些不愿意说,眼神躲闪着,“警察也是怕她没救出儿子,自己也陷在里面,才把她们带回去的……”
保姆听了,突然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单子,“这位小姐,我们和你素昧平生,虽然你一片好意,但我们不需要你帮忙,你请回吧!”
“阿姨……”曲素素委屈地叫了一声,目光触及秦姓妇人的眼神,她立刻闭了嘴,搓着手朝孟谨行看看说,“那我先回了,我家人打了好多电话找我了。”
孟谨行浓眉深锁,看着慌忙离开的曲素素,对冯林低声说:“你去送她,顺便多了解一点情况。”
冯林离开,他重新拨打刘爱宝电话,让她立刻在一办一局挑几个能干点的,到县医院来帮忙。
电话打完,手机恰恰没电。
保姆在边上又好一阵谢,孟谨行道:“阿姨不要再说谢了!听口音,你们是外地过来的,本是长丰的客人,却让你们经历这样的悲痛,作为当地干部,我内心愧疚啊!”
保姆立刻说:“同样是干部,同样是警察,行事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就说刚刚那姑娘,说自己是你们这儿宣传部的,让我们相信她,她很快会叫警察来帮我们。可事实呢?警察哪是来帮我们的?我们要救亲人,他们不但不帮忙,还一个劲地阻止,最后干脆把我们弄派出所了!”
秦姓妇人在保姆手上轻摁一下道:“这些都不要说了!孟主任忙到现在连衣服都没换过,还是让他快回去休息吧。你给我找纸笔来。”
保姆去找纸笔,秦姓妇人抬头道:“小孟主任,我打算尽快将儿子火化,带他的骨灰返回京城。但是,遇难之人身无长物,你能不能安排人手来帮忙的同时,帮我和阿姨办理返京事宜?” 她解释道,“我们的身份证件钱物全遗失了。”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孟谨行立刻点了头。
保姆很快拿了纸笔回来,递给秦姓妇人。
秦姓妇人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和两个手机号,然后递给孟谨行,“这是我和我爱人的手机号,你哪天如有需要,可以打这两个号码找我们。”
孟谨行心里难受,接过纸张,只略略扫一眼“刘战”、“秦婉华”两个名字,便将纸张折好,夹在手机翻盖内,朝秦婉华点点头,“那我失陪了,还请节哀!”
秦婉华同样点头回礼,与保姆目送他离开后,再度陷入悲泣之中。
孟谨行回到县招,把全身冲洗干净走进房间,给手机换了块电板,很快,屏幕上跳出三十多个未接来电。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翻看号码,有雷云谣的,有钟敏秀的,有曹萍的,还有一帮兄弟的,最多的是肖云山和荀志刚。
他想了想,拨给肖云山,电话关机。
打荀志刚,也是如此。
再看他们的来电,都在一个小时之前,也就是他手机正好没电之后几分钟内。
他皱眉试着打钟敏秀电话,又是关机!
想了一阵,他拨了曹萍的手机,通了!
“哎哟,你总算开机了!”他还没说话,曹萍就开了机关枪,“你没事吧?翁老板亲自来长丰了,县里四套班子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抓了开会。”
“有没有通知我开会?”他立刻问。
“肯定啊!”她说,“你赶紧去县委,徐非凡找你倒把我电话打爆了!”
他扔了手里的毛巾,胡乱穿上衣服,抓了车钥匙,飞奔出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