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而今已成了菜市场,中书省丞相、六部九卿就好像菜市场卖菜的小商贩一样,你来我往,几位都督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严重的嘲讽和无奈,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勋贵武臣的时代算是彻底成为了历史,尽管说而今还有一个薛剑和一个石亨在五军都督府中作都督,可是他们两根独木,就算是再大,全劈成了柴火又能烧几天?他们就算而今再威风,一个封伯一个继承了阳武侯的爵位,那又能如何?当年随着太宗文皇帝北平起兵,南下靖难的那群威风凛凛的奉天靖难推诚,要不就是死在了北伐、南征的战场上,要不然就是在土木堡随着大行皇帝被瓦剌太师一勺烩。
年轻的一辈,飞鹰走狗、秦楼楚馆倒是很在行,能挑起大梁的却没有几个,能干的那些人又多数沦陷在了土木堡。薛剑独木难支,更不要说他是庶出中的庶出,继承阳武侯的爵位过后,几位嫡子嫡孙的质疑从来没有停过。只是摄于方不离中书省丞相的威严,无人敢当面提出来而已,只要薛剑犯一点错,或者方不离犯一点错。那么,薛剑的侯爷生涯,也就该结束了
就在几位文官集团中的大佬就快要在奉天殿内再演一出全武行的时候,山西的急报终于到了。大佬们的争执戛然而止,双方都以为对方赢了。可是,谁真的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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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且不说。北京城里,朝廷的高官显贵们为了设立枢密院的事情喋喋不休,可南京城外,却已经是血海漫漫。紫金山数次易手,全靠着开国辅运推诚们的家丁私兵,才保证了这大明首都不失。可开国辅运推诚们的家丁私兵又能在数万'讨逆军';精锐的进攻下维持几天?更不要说他们现在的抵抗,只是因为对'讨逆军';天生的怀疑,要是一旦建文帝出现。这群在永乐、宣德、正统三朝中饱受折辱、经历靖难勋贵打压的开国勋贵,还能有几分对北京朝廷的忠诚,那就很难讲了。
甚至就是现在,这群开国勋贵们,也有几个起了异心。
"魏国公,不是本侯对朝廷不忠心,实在是我们临江侯府就这么点儿家业。本侯可不敢跟你们徐家比,堂堂公爵,又是太宗文皇帝的姻亲,宣宗皇帝的外家,年年朝廷对你们魏国公府都有赏赐,公爷你自然是财大气粗,我们临江侯府可就惨了,又不是奉天靖难推诚,又不是天子姻亲,哪里养得起这么多的丁卒?说句不怕诸位笑话的,要不是这次反贼来了,就这点儿家丁,本侯都准备裁掉一半。"临江侯苦笑着对向他要兵的南京守备魏国公说道。
"裁撤?没钱?陈侯太客气了。没错,临江侯府的确不是公爵,更不是天子姻亲。可你这个临江侯是怎么来的?要不是方相国当年在天子面前帮着你们陈家说了句话,你能钟鸣鼎食?没有在萍乡矿里被人下黑手害死已经是烧了高香了。"魏国公敲着椅子扶手,一边敲,一边满脸不屑地说道。也对,临江侯当年爵除,全靠方不离才恢复了爵位,而今朝廷有事,竟然百般推诿,简直不当人子!
被魏国公戳中了痛处,临江侯也淡定不了了,他本来就是市井出身,没什么教养。能到这份上已经是祖宗显灵了,魏国公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戳着他的心窝。临江侯一个忍不住就要冲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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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公侯打成一团。山东济宁的漕运衙门又出了大事。漕运总督赵执,截下来了南京方面发来的一封封急报,尽管这些报告都是贴上了加急印记,按照朝廷规制,任何人不得阻拦,只能由兵部拆封。但是赵执依旧还是拦截下来了,因为他是建文二年,或者说是洪武三十三年的进士。
"部堂,您这是在玩儿火。就凭一群海寇,真的能成大事吗?南京守备可不是草包。"在一个宽敞的大堂之内,一个坚毅得不像话的男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要是认识的人就知道,这个人,是济宁府的知府,李阳。
"玩儿火?或许是吧。可人这一辈子,总是要疯狂一回的。就让老夫放肆一回,来成就毕生的宏愿吧。"赵执背负着双手,停留在了门口。赵执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得到今天的权势,地位,能力眼光自然是没得挑。可惜,他是浙江人,全族上下深受建文皇帝大恩。靖难之后,建文皇帝从驾驭天下的九五之尊,沦落成为了一个山野老僧,君辱臣死,这让多少效忠建文的科场词臣为之愤慨。可愤慨有什么用?
天下的兵权,掌握在跟着永乐天子造反的那群勋贵手里面,那群不知忠孝的逆贼,能帮着建文造自己主子的反?有的建文遗老寄情于山水之间,放浪形骸,做了一个山间野人。好像以为用这样方式,让自己承受与自己的君王相似的痛苦,能多少让心里好过一些。有的人,则是遍布民间,发动山间乡野对永乐天子不满的乡绅地主,带领自家的子弟兵,扶正祛邪。
可惜数十年过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从这群天下读书人的尖子手里面流失掉。或许这群人在朝堂上纵横捭阖、指点江山还有几分功夫。可造反这桩事情,却偏偏是他们这群瞻前顾后,谨慎有余,有余到了优柔寡断的读书人干不来的。
赵执一直在边上看着,作为浙西世家的子弟,作为的科场出身官员中罕见的几个知兵事的,他一直停留在边上,一言不发。不管是谁来问,谁来说,谁来劝,赵执从来都是不理会。有几次还举报了几个来联络自己的建文文人,被人斥责忘本、不忠不孝。可谁都不知道,这位赵执,却是建文遗老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个跟建文帝还有联系的朝廷高官。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意气风发、文采风流的建文帝,而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恐怕就连建文帝自己都想不到,在自己就要就要进入坟墓的时候,居然有一个强大的实力联系上了自己,说要襄助正统,讨伐篡逆。建文帝本就是个云淡风轻的性子,多年的修行更是让他看淡了这一切的功名利禄。可他看淡了,别人却看不淡。
建文帝在福建林家的庇佑下,在台湾娶了个美貌女子为妻。生了一个儿子,为了避免被锦衣卫的鹰犬探查到,起名为温远明。可事情恰恰就坏在这温远明的身上,温远明打小就是听着皇明太祖朱元璋的故事长大,心里一直想要成为那样的人,这次前宋遗老派来劝说建文的周今榭,'不经意间';让温远明知道了自己就是皇明太祖朱元璋,嫡亲的重孙,自己的父亲就是当年的皇明天子。
这不得了了。尽管说朱允炆百般阻挠,可谁知道这小子竟然偷了他爹的印玺,写了一封'手谕';交给了周今榭,用以调动建文朝还残留下来的势力。周今榭将这封'手谕';交给了赵执,要求只要赵执能拦下南京的求援信就足够。赵执照办了,其实赵执也不是没有看出来这封'手谕';问题。可他已经太老了,老到了再也等不下去的时候,这次机会要是在流失,恐怕他就只能下辈子,帮着建文皇帝,光复天下了。
看着毅然决然地离开院落的漕运总督,李阳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是宣德八年的进士,学得是方不离的'方学';,走的是新政的路子,自然跟赵执这位老的不能再老,几乎可以说是耄耋无能的建文贰臣不对付。这几年来,李阳、赵执二人,不管是从新政施行这种大事上,还是花盆是左边摆还是右边摆的小事,都能吵半拉月。一个花盆的摆放,愣是能从本朝吵到三皇五帝,从子贡赎牛吵到山岳之主。
虽说漕运总督和地方官员之间的确关系不好,可坏到这种程度的,也是少见了。关系都僵硬成了这样,李阳还能说什么?说了,有用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