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街边的路灯尽皆亮起,东阙广场内更是灯火通明,不少舍得花销的大铺面更是亮起了霓虹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照在道路旁的积雪上,隐隐绚出彩虹般的光晕。
东阙广场占地颇广,几与东西两市相当,合八坊之地,是围绕着数座大型建筑构筑的街道群。
民以食为天,华夏百姓自古热爱美食,尤是在温饱无虞且家有余赀后,吃货的消费力就会极大的显现出来。
每每入夜,东阙广场最热闹之处,无疑是临近北阙闾里的夜市街。
原因无他,夜市街以经营美食为主,所有的铺面皆小而精致,不同寻常食肆,售卖的美食小吃多是方便携带,食客拿在手里,也能边走边吃继续逛。
若是不易携带的汤食,店家也会在铺面周围摆放些小桌和马扎,让食客坐下享用。
街边的路灯下,更见得不少特制长椅,以铁栓固定与地,不可搬动,权供路人暂坐歇脚。
时值隆冬,多有落雪,每每待得雪停,坊吏皆会指派官奴速速扫雪,故无论是道路还是长椅,都鲜少见得积雪。
易铉等人已在临街的火锅店吃喝谈笑,待得夜幕来临,便是在贵女们急不可待的催促下,与郝任和展逐道别,再往夜市闲逛。
公子们已然酒足饭饱,且已微醺,逛夜市权当醒酒消食,贵女们却不同,便连樊霜早先也得了新闺蜜们的提醒,火锅吃个三分饱便好,若不留着肚子,到得逛夜市时必要后悔。
樊霜原本不甚在意,只觉自身素来不贪口腹之欲,只要量大管饱就成,碍于闺蜜们的劝说,不好不听,加之各家公子同席,她也不好胡吃海塞,只能饿着肚皮,看着满桌大肉偷偷咽唾沫。
没法子,莫瞧她身形欣长纤细,实则自幼饭量颇大,或许是因漠北酷寒,过往不多吃些,漫漫寒冬就很难捱,偏生她又是光吃不胖的,很是烦恼啊。
好在她脑子好使,没向新结交的闺蜜们如是诉苦,否则,估摸要割席绝交了。
“烤羊肉串哩,正宗的安息茴香,不好吃不要钱哩!”
“烤面筋,胡辣汤,在隆冬更配哟!”
“走一走,瞧一瞧,刚出锅的肉包子!”
“冰糖葫芦,卖冰糖葫芦啰!”
“拓浆,新鲜甘蔗,现榨现熬,热腾腾的拓浆!”
“一股浓香,一缕温暖,岭南黑芝麻糊!”
……
迭起的叫卖声,拥挤的人潮,各处铺面烧的炭炉,摆放的蒸笼和热锅,更是热气蒸腾,驱散了冬夜的寒凉。
“店家,先来十串羊肉,多放孜然!”
樊霜被闺蜜们待到一处铺头,领头的贵女如是道。
“小贵人,这孜然可贵哩。”
店家虽瞧出她们不是寻常百姓,却也没太过讶异,显是见惯不怪了。
饶是王侯权贵,府里也不可能每顿都布菜百道,更况乎如夜市般捣鼓出成百上千的各种美食小吃。
权贵也是人,肠胃再金贵,口味也不会刁到天上去,平日换了装扮,来夜市寻找美食的权贵数不胜数。
“你这每串卖十枚大钱,可比旁的铺头要贵得多,还舍不得放孜然还成?”
那贵女绝非初次逛夜市,店家可糊弄不了她,“要诚信经营,想宰客,可不成!”
店家却是不以为忤,咧着嘴笑道:“小贵人可莫要吓唬老汉,老汉素来是童叟无欺,用的孜然亦是正宗的安息茴香,可不便宜哩。”
孜然,原产安息,又名安息茴香,早些年在大汉贵比黄金,待得在汉境移植并栽种成功后,汉人多有种植,已然不再那般昂贵了。
不过,来自安息和西域的孜然其品质仍更为上乘,估摸是天候不同的关系吧。
故而,最正宗的孜然,汉人仍是习惯称之为安息茴香,以区别汉地所产。
“正不正宗,吃过才晓得,你可吆喝了,不好吃不要钱!”
那贵女平素温婉贤淑,此时却仿似换了个人般,与街边店家仅仅计较,看得樊霜不禁有些发懵。
店家却瞧出这小贵女仅是说笑罢了,故而佯做无奈道:“也罢,也罢,以诚为本,若真是不好吃,老汉也没脸面要钱哩。”
肉串肥瘦相间,放上炭炉烤架,噗噗往外冒油,滴落在火炭上,滋滋作响,待得撒上香料,更是烤香扑鼻,教人垂涎。
樊霜偷偷咽着唾沫,两眼熠熠生辉,过往她没少吃烤羊肉,然匈奴人的烤制手法和香料调配,简直粗鄙粗暴,与汉人实在没有比较的资格。
“烤好了,小贵人只管尝。”
店家是土生土长的关中汉子,年岁虽老,却仍是豪爽,大气道:“若不好吃,分文不取!”
那贵女接过烤串,分给了闺蜜们,将好五位贵女,每人两串,易铉等男子却是买来拓浆,也就是刚熬煮好的甘蔗汁,以小竹筒盛着,小口的抿,借以醒酒。
“好吃,油而不腻,香而不呛,非但用了上好的安息茴香,且旁的香料也是顶好的!”
小嘴扯下肉块,触碰唇舌,那贵女边是咀嚼,边是毫无仪态的眯着眼,赞许道:“老人家倒是有些门路,寻常人可买不着这般的好香料。”
“哈哈,老汉本是行商,往来西域与长安,现今虽年岁大了,留在家中含饴弄孙,商队却仍有儿女打理,安息和西域的好香料自是不缺的。”
店家满脸自得,显是很满意如今的生活,不愁吃穿,每日闲着无事,到这夜市卖卖烤串,非但不觉辛苦,反倒别有滋味。
尤是每每食客赞许,他更是觉着欢喜,挣钱到是次要的,毕竟他用的羊肉和香料皆是上等,刨除铺面市租,饶是每串卖十钱,实也没多大赚头。
夜市街也有旁的烧烤铺面,烤羊肉串会卖得便宜不少,与他倒也不存在甚么抢客的说法,一分价钱一分货,不同的食客自有不同选择。
长安治安良善,不少半大孩童,得着长辈给的零花,也常会自个屁颠屁颠的跑来夜市,买点零嘴,十钱每串的烤羊肉,他们可舍不得吃,也多半咂摸不出滋味,反被浓郁的香料呛着了。
樊霜就瞧见,隔壁的铺面上,一对屁大点的奶娃子,两人紧紧挨着,坐在小马扎上,拿着那甚么麻辣烫,你喂我来我喂你,还说甚么长大之后,非君不嫁,非卿莫娶。
真真两小无猜,没羞没臊。
易铉却是看得有趣,上前逗弄男娃,说是想用十串面筋,与他换小媳妇。
男娃怒极,张牙舞爪的要与他玩命,还不忘将女娃护在身后,逗得众人皆是捧腹大笑。
易铉估摸着也是喝多了,全然不似平素般沉稳,蹲下身子,从怀襟掏出个腰牌了,悬在男娃面前,佯装恼怒道:“你瞧瞧这是甚,还敢对我动手么?”
男娃微是愣怔,努力瞪大眼,瞧着腰牌上刻着的大字,却是认不出。
“真笨!”
身后女娃却是伸手敲了他的后脑勺,脆生生道:“黄……黄……黄……”
两个字,她也仅认出一个来,却已让樊霜觉着极为惊诧了。
估摸着也就七八岁的稚龄孩童,能认字,且瞧着那衣裳言行应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女,能认字,虽是不多,却就很不简单了。
“黄埔!”
男娃虽不认字,脑子却机灵得紧,且没被自家的暴躁“小媳妇”敲傻,在她读出“黄”字后,双眼便是瞪得更大了,亮晶晶的眸子里更是崩出光来。
军中腰牌,有特定的形制,如同汉官印绶,乃是汉军将士随身佩戴之物。
大汉军律森严,凡军务在身者,胆敢阻碍之人,依犯行轻重,以军律惩之。
汉人可以不识字,然对印绶和腰牌,必是熟知的。
“咦,小小年纪,也能猜出是军学腰牌?”
黄埔军学虽非军伍,其学子却也是未来的将官,故素来以军纪要求,学子亦配有特制的军中腰牌,进出军学皆要出示。
“我俩的爹爹皆在军中,怎的就不晓得黄埔军学了?”
男娃高高昂着头,得意道。
易铉强忍笑意,恶形恶状道:“既知黄埔军学,那你见了这腰牌,还敢放肆,还不快将小媳妇拱手送上?”
“哼哼,你莫要欺我年岁小,不经事,你既是黄埔学子,当街强抢民女,得抓到军营,让我爹爹砍脑袋!”
男娃冷哼一声,非但浑然不惧,反是猛地扑上来,欲要抢去那腰牌。
有道是,夫妻齐心,其力断金。
那小女娃也是“夫抢妇随”,突是伸出爪子,往易铉的脸上玩命的挠,还不忘尖叫连连。
官学先生时常教导,但凡遇着坏家伙,就得玩命的叫,在长安城里,处处皆有中尉府卒时刻巡视,此时的夜市街更是人潮涌动,怕个甚!
“……”
莫说刚入京的樊氏兄妹,便连易铉等“地头蛇”皆是惊了,眼见路人纷纷近前,皆是吓得落荒而逃。
好在侍卫们靠谱,留下两人,替自家小姐付了十串羊肉的钱,且是向围上来的路人好生解释,只是出言逗弄,没真打算拐带孩童。
卖烤串的老汉也是帮着说话,才没闹出甚么乱子来。
如若不然,这群贵胄除却“强抢民女”,还得落个吃白食的名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有子如是道,却被某位贵女狠狠跺了脚背,疼得呲牙咧嘴,忙是的补了句:“你自是不同的。”
一众贵胄皆是大笑不已。
这二人的阿父乃是多年袍泽,彼此知根知底,故早早为儿女定下婚约,明岁开春便可成婚,倒是与那对奶娃娃的情形颇为相似,皆是竹马青梅,教人好生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