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大汉虽又逢暖冬,然入得冬月后,亦不免日渐寒凉,出得西域的大汉使团却是遇着最适宜行进的好天候。
大夏国占据妫水(阿姆河)下游流域,境内气候宜人,国都蓝市城更是四季如春,鲜少有酷暑严寒,又是植被茂盛,水肥草美,实在是得天独厚之地,也无怪昔年西迁而来的月氏人会强占妫水北畔的大夏疆土,建立起大月氏。
大夏的冬月,天气却似长安初春,使得大汉使团的行进加快不少,终是在冬月末抵达大夏国都蓝市城。
大汉亲王驾临,中亚诸国岂敢怠慢,非但大夏君臣出城三十里相迎,印度希腊诸国的使臣亦是跟着出城迎候。
所谓印度希腊诸国,乃是指中亚南部和身毒西北部的诸多希腊化国家,若非要细分,则以兴都库什山脉为分界,山北可称之为中亚希腊,山南则为身毒希腊。
印度希腊诸国中,最具代表性且国力“相对”较强的,无疑是大夏南边的巴克特里亚王国。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便是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五百年前曾为波斯帝国的行省。
两百年前,马其顿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此地后,即以此为其东方领地的统治中心,然希腊人和马其顿人真正大规模迁徙而来,却是在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其部将塞琉古统治中亚的时期。
待得马其顿帝国四分五裂,塞琉古也顺势在中亚独立建国,并出兵攻伐统治西亚的诸多旧日袍泽,故才有了盛极一时的塞琉古帝国。
塞琉古帝国虽是阔过,可惜也没阔多久,盖因主政者太过狂妄,竟然疯狂打压以帕提亚人为首的西亚游牧民族。
若论及当世最为彪悍武勇的民族,且不提东方的汉人和匈奴,在欧陆首数“野蛮人”色雷斯,在西亚则是帕提亚人。
身为游牧民族大联盟“大益”的领袖,以帕提亚人为主的帕尼族拥有诸多悍不畏死的战士,人人都是出色的弓箭手,个个都是剽悍的骑手。
若塞琉古帝国善待他们,甚或只要不太过欺压他们,帕提亚人还会如过往千百年般逐水草而居,昔年在波斯帝国治下,他们也是如此过着此等安稳的日子,安安生生的繁衍延续,没想着做出甚么改变。
偏生塞琉古帝国的主政者太过狂妄,或许还沉迷在昔日马其顿帝国覆灭波斯帝国的骄傲中,过往波斯人不敢做的事,他们马其顿人却是敢做的,故对西亚游牧民族施行了极端高压的统治。
帕提亚人向来是不畏死,不信邪的,实在被逼急眼了,索性开始定居,然后修建城地,并不断扩大他们的领土,并与其他部族结成了更为紧密的联盟,进而渐渐完成了从部族联盟向王国的转变,建立起了安息。
安息立国之初,便是散布出剽悍无畏的气氛,对外宣布一切胆敢进犯的民族都将被他们的军队粉碎,就像波涛在锋利的礁石上碎成浪花一样,等若向塞琉古帝国直接宣战了。
强盛的塞琉古帝国为平定帕提亚人的“叛乱”,损耗了大量兵力,却是屡屡大败亏输,且因将大多数军队调往西亚,无力再顾及中亚,巴克特里亚总督狄奥多图斯趁势宣布独立,建立起巴克特里亚王国。
塞琉古帝国立国,称霸中西亚,到分崩离析,只用了短短七十年,就如过往的马其顿帝国般,如同划过天际的绚烂流星,迅速崛起,又是迅速衰落,或许这就是马其顿人的民族性,贪求广袤的疆土,却没有足够的能力去统御经营,也是马其顿帝国远不如罗马帝国之处。
亚历山大大帝治下的马其顿,同时代的华夏战国群雄,孰强孰弱?
后世史家对两者的比较往往只局限在兵力对比,未免太过流于表面了。
马其顿军队或许爆发力较强,与波斯和身毒等缺乏韧性的民族作战,自然势如破竹,但若遇到华夏民族,且不提局部战役谁胜谁负,光凭着诸多坚城深池,拖都能把马其顿军队拖到虚脱。
莽头莽脑的年轻人,爆发力强,但往往不持久,很快就后继乏力了,甚至……
你们懂得……
反观华夏,赵国被杀神白起生生坑杀四十万军民,仍是又撑了足足四十载才被秦国覆灭,华夏民族的韧性远非马其顿人所能想象的。
昔年亚历山大大帝若未英年早逝,且真要兴兵东侵华夏,首先会遇到的可是战国七雄中最为强大的秦国,且会遇着秦国历代君主中最为杰出,雄才大略远超秦始皇的嬴驷。
没错,秦惠文王嬴驷,远比后世影剧芈月传中所描绘的,更为铁血深沉的秦国第一君王。
嬴驷当政期间,文有张仪连横六国,武有公孙衍、樗里子、司马错,北伐义渠,西平巴蜀,东出函谷,南下商於,为秦国六合诸侯打下坚实基础。
若无嬴驷,秦国难为大秦!
秦始皇所谓的“奋六世之余烈”,六世秦君以秦惠文王厥功至伟。
若马其顿帝国真敢兴兵犯境,即便杀神白起已死,樗里子亦能领着大秦锐士将他们活埋了,他可是曾率军击破韩、赵、魏联军,且败楚破齐的绝世悍将,战功不下白起,更远超王翦和蒙恬。
只可惜樗里子在后世的名头不太响亮,就如他的主君嬴驷般,世人多只会记住最后攫取胜利果实的秦始皇及其麾下将帅,栽树浇水的前人多是会被逐渐淡忘的,仅在史书中以“奋六世余烈”一笔带过,这或许就是人性吧。
言归正传,话说从头。
安息在短短百年间迅速崛起,踏着分崩离析的塞琉古帝国,终是称雄西亚,尤是在十余年,现任安息君王米特里达梯亲自领兵出征,再度重创塞琉古帝国,夺得了肥沃丰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使得安息成为能与罗马和大汉并举于世的强盛帝国。
见得塞琉古帝国不断兵败割地,不少中亚领地纷纷学着巴克特里亚地区宣布独立建国,加速了帝国的崩解和衰落。
盛及一时的塞琉古帝国,现今却已然沦落到现今只能龟缩苟全的凋敝惨况,曾经囊括中西亚的广袤疆土仅仅剩下地中海东部沿岸的狭长地带。
中亚及身毒西北部却是出现了诸多独立王国,也就是现今印度希腊诸国的前身,其中国力最强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也曾试图吞并弱小的邻国,且最初进展颇为顺利。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一度极为辽阔,东起喜马拉雅山脉以南的恒水中游流域,西达波斯东部沙漠,南抵身毒西北沿海,北界中亚的锡尔水,势力鼎盛。
然马其顿的民族劣性又在此时爆发出来了,监领中亚的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地区的总督欧克拉蒂德斯发动叛乱,在巴克特里亚称王。
王国以兴都库什山脉为界,分裂为南北二朝,互相攻战不已,一些势强的总督或将军乘机割据一方,进而独立建国,使得巴克特里亚的国势迅速由盛转衰。
或许正因如此,世人惯常会将兴都库什山脉以北诸国称为中亚希腊,山南诸国则称为身毒希腊,或是将这些希腊化的小国泛称为印度希腊。
现今的巴克特里亚王国真的只是小国,盖因在过往数十年间,北面康居,大宛和大夏陆续崛起,西南的大片疆土又被安息帝国攻占,取代了孔雀王朝的巽加王朝也彻底平定内乱,出兵夺回整个恒水流域。
如此种种,皆导致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版图大幅缩水,国力更是衰微,便连大宛都远远不如了。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立国,强盛和衰落过程,亦是不足百年,让人不得不唏嘘,马其顿人总是这般牛逼哄哄的自我作死,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潇洒走了好几回,却硬是没建立甚么文明古国,这也怨不得旁人啊。
当然,巴克特里亚王国的分裂也不是没来由的,除却马其顿人骨子里的分裂因子,中亚及身毒西北部独特的地理因素更是主因。
兴都库什山脉以北多为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而兴都库什山脉以南,则多为山地高原。
山北之地,多如大夏疆域般雨水丰沛,气候宜人;山南之地,则是干燥少雨,昼夜温差极大,且夏季酷热能活活将人烤熟,冬季严寒却能凝水成冰。
巴克特里亚地区自古是贯通中亚、南亚、西亚和东亚的交通枢纽,且混居着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波斯人,身毒人等多个民族,成为八方商贾汇聚之地,故其在兴都库什山脉以北的领地极为富饶,与贫瘠的山南领地形成鲜明对比,当地属民支持领主搞分裂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寻常百姓的眼光往往是短浅的,他们怕是万万没料到,分裂后的巴克特里亚王国会衰落得如此迅速,且连年战乱使得局势大坏,商贾纷纷远离,转而向较为安宁的大夏汇聚,也使得大夏商贸愈发兴盛,其国都才会被汉人称为“蓝市城”,意指该城市贸繁荣,往来货物众多,就如个大坊市般。
商贸既又群聚效应,更有排挤效应,尤是大夏抱上汉廷的大粗腿后,非但吓阻了意欲东扩的安息帝国,更将妫水北畔从大月氏手中收回,且国内政局稳定,依着汉廷的意思,愈发的重商轻武,息兵戈,降商税,使得国都蓝市城成为中亚最为兴盛的商贸之都,便连地处西亚的安息国都泰西封都比不得蓝市城繁华富饶。
安息君臣不是不垂涎蓝市城这块大肥肉,然昔年汉军十余万骑悍然犯境,将木鹿城攻陷的阴影尚是萦绕心头,加之西面的罗马正面临着匈奴骑兵的巨大威胁,与其兴兵东扩得罪大汉,倒不如好生想想怎的能趁罗马局势大坏时,从其身上狠狠咬下块肥滋滋的大肉。
若将大夏比作肥肉,那罗马可就是活生生的大肥羊啊!
帕提亚人本性就是如此,昔年他们只是游牧民族联盟的领袖,就敢向强盛的塞琉古帝国宣战,且最终踩着塞琉古大军的尸骨建立起了强盛帝国,现今安息国力虽尚不如罗马,但也没差到哪去。
怕你个鸟!
趁你病,要你命!
帕提亚人虽已渐渐转变成筑城安居的农耕民族,但骨子里游牧民族那种纵兵劫掠的匪性却是没消减殆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