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刘彭祖前往西域巡视之举,自非无的放矢,皇室储备署近年不断兴建仓廪,却终归无法避免每岁陈粮未清,新粮又入的窘境。
即便朝廷已制定了田税新律,让百姓以赀财代替粮食缴税,然诸位亲王的封国租赋每岁仍由该地官府折算成粮食,从封国运来长安储藏,毕竟数量太过庞大,当地的常平仓是吸纳不完的,遇着大丰收时,反是皇室储备署亦要出赀入籴,协助大农府平准司稳定粮价。
好在亲王们现下不指着封国租赋过日子,也不在意些许赀财,故而便捏捏鼻子认了,权当为国救急,为君分忧,也不往外卖粮,全堆仓廪里好了。
然而经过十余年,皇室储备署已足足攒下数千万石的存粮,虽还比不得朝廷的太仓,但也足以让大汉六千余万臣民放开肚皮吃上月余的。
虽说大汉京畿气候干燥,适宜屯粮,但粮食若放得过久,就算不受潮发霉,也特么快要变“化石”了,说句难听的,猪都不乐意吃啊。
粟米和小麦等主要粮食的市价长年企稳在百钱每石,皇室储备署的存粮总值高逾百万金,接近国库岁入的三成,无疑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刘彻身为穿越者,对此早有预料,后世欧美的工业化初期,也出现过粮食产量过剩,甚至连蛋奶等辅食都出现了严重的供过于求。
市场化经济没跟上生产力发展的脚步,导致无法调节整个社会的物资生产分分工,出现产量过剩是必然的结果。政府虽能用宏观调控的方式进行社会分工,稳定物价,却也仅能治标,不能治本,最终还是要倚靠市场的自我调节乃至自我纠错功能。
每次社会生产力出现大飞跃时,这等现象皆是无可避免的,刘彻不是神,即便能早早预见,却也只能想办法尽量化解,总不能学着后世欧美人往阴沟里倾倒牛奶吧?
数千万石粮食,若刘彻敢下旨将之焚毁或填埋,大汉臣民只怕要戳着他的脊梁骨吐唾沫了。
江都王刘非执掌皇室实业,眼见皇室储备署刚兴建的仓廪又囤满了新粮,也是再忍不住要入宫求见皇帝陛下,大吐苦水。
区区百万金亏空,家大业大的皇室实业倒是能吸纳,然仓廪是着实兴建不起了。现今京畿各郡县皆已算得上寸土寸金,大片的土地用来建粮仓,那特么不是暴殄天物么?
汉廷向来讲究无为而治,又奉行与民生息的国策,处理臣民私产时还是较为慎重的,皇帝要表现得“爱民如子”,官员们又极为看重民间口碑和名声,正常情况下鲜少出现官府强征土地之事。
皇室实业乃至其余大商团近年兴建诸多作坊,土地可都是花真金白银买下的,若算上地价,在京畿郡县修筑粮仓的花销,比运来囤积的粮食价值要高多了。
毫不夸张的说,若非怕粮价崩盘,刘非宁可开仓向百姓免费放粮,腾出粮仓占地拿来修筑作坊乃至坊市街铺,也好过存着这么些粮食。
刘彻也是无奈得紧,这就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汉现下有诸多慈济观协助长秋基金大办慈善,各地官员为谋官声,也时刻不忘扶助孤寡,百姓们虽离“酒肉臭”还差得远,然也不太会成为“冻死骨”,就算家徒四壁,平日也能到各处慈济观或常设的官府粥棚混口汤饭果腹。
然外邦藩国的属民可还在苦求温饱不可得的阶段,似大汉这般粮食产量过剩的“天府之国”,对他们而言简直是梦都梦不到的神圣国度。
嗯……后世所谓“流着蜂蜜与牛奶的圣地”,约莫就是这意思了。
只是大汉市面的牛奶和蜂蜜仍是供不应求,故而是不会往塞外流的,赵王刘彭祖倒是带着载满粮食的庞大车队前往西域了。
刘彭祖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本是懒得动弹的,然皇室实业旗下产业众多,江都王刘非压根忙不过来,除了刘彭祖和长沙王刘发能帮忙,旁的亲王即便不算混吃等死的酒囊饭袋,但也是终日飞鹰斗狗的顶级纨绔,就等着坐享巨额红利罢了。
好在刘非成婚早,江都王杨绮罗的肚子又争气,头胎就是诞下一对儿女,再看常山王妃裴澹亦如此,或许是老刘家还有生龙凤胎的基因。
江都王嗣子刘健和嫡长女刘征臣今岁皆年满十五,刘健跟着父王刘非学着经营皇室实业,刘征臣则跟着母妃杨绮罗经营联合制衣,刘非夫妇俩这才轻省不少。
皇帝刘彻对两大商团父传子,母传女的经营模式,倒也没太在意,本来皇室实业和联合制衣就是刘氏皇族的“家族企业”,虽说不少世家大族也有份子,但经营权可不能旁落外人之手。
至于江都王府将来会否借此掌控大汉经济命脉,那就想多了,宗正府和太常府不是摆着好看的,没有兵权在手的刘氏王侯,见得宗正卿和太常卿皆老实得紧。况且窦氏和田氏两大外戚拥有的田氏商团和清河百货若是联手,影响力也不小的,甚至商业涉及面比主营大型工程的皇室实业更深更广。
总之刘非脱不开身,刘发脾性又颇为温润,刘彭祖也只得接下这档子差事,往西域诸国走一遭,以便打通皇室储备署向西域倾销粮食的渠道。
非但是西域诸国,包括大夏,大宛,康居乃至安息,甚至更西边的塞琉古,总之只要粮食匮乏的国度,只要愿用奴隶或牲畜来换粮,想要多少,皇室储备署就敢卖多少!
过往大汉多是限制汉商运粮出塞的,然现已昨是今非,大汉老百姓要吃肉,要骑马,要买耕牛和奴隶,瞧着大汉现下的生产力水平,短期内绝对无法靠本土产能满足骤然暴涨的庞大内需,不搞“国际外贸”是不行的。
倒是有不少已转任大夫的老臣,到长乐宫陪着太上皇刘启种花养鸟时,提及此事时觉着皇帝此举虽谈不上资敌,但也怕日后养虎成患,该是三思而行。
太上皇刘启却是瞧得清楚,摆手笑道:“你等无需忧心,以我大汉今日赫赫军威,养的皆是羊,何来的虎?若是四夷皆无人,奴隶从何而来,总不能再征发我大汉百姓去掘河清淤,造桥修路,如暴秦般闹得民不聊生。”
诸位大夫这才恍然大悟,觉着太上皇所言有理,朝廷近年愈发轻徭薄赋,但筑城治河样样没落下,倒还真是多亏了掳掠到的大批外族奴隶。
刘彭祖亦深悉皇帝陛下的意图,晓得此行责任重大,没敢有丝毫轻慢,早早整装待发。
即便早已晓得会与西域诸国的质子们同行,然待得离京之日,刘彭祖瞧见那副排场,还是被惊到了。
且不提护卫他到武威的两万细柳铁骑和数千辅兵,光是百余名西域王子的侍从及随他们返国的使团,加起来也有万余人,若再加上运送首批粮食的帝国物流车队,西邑往西十余里的沥青大道被塞得严严实实。
“天爷,这怕不会逾制犯忌啊?”
刘彭祖向来谨慎小心,瞧这场面就觉着头皮发麻,他此番是以亲王身份奉旨西巡,怎的整出这般大的排场,数万人马都快赶上天子出巡了。
与他并辔执缰的胶东王刘寄闻言,展颜笑道:“八皇兄无需多虑,大军出行皆是这般场面,不算甚的。”
刘彭祖见他如是说,也便放下心来。刘寄身负细柳校尉之职,是真正手握重兵的亲王,他都没避讳,刘彭祖也就不觉着自个有甚么可担忧的了。
片刻后,刘彭祖又是面色讪讪道:“诶,若是你二人能护送为兄巡视西域该多好,也不知晓那甚么羌骑校营行事是否周全。”
“哈哈哈……”
刘寄瞧着自家皇兄那畏缩的神情,不禁笑得前俯后仰,好在骑术精湛,没栽下马来。
广川王刘越倒是厚道,出言宽慰道:“八皇兄尽管放心,羌骑校营每岁皆会巡查西域诸国,在西域无人敢捋我大汉虎须!”
“没错,皇兄且是安心,昔年我二人随军征伐西域,没少灭国屠城,杀得胡人闻风丧胆,如今的百余藩王,皆是识时务之人,若无我汉军扶持,这些落魄贵族岂能得为君王?”
刘寄敛了笑意,满脸俾睨威容的接话道:“西域若有谁人敢轻慢皇兄,皇兄只管遣近卫以鹞鹰传讯回京,小弟必向皇帝兄长请旨,亲提细柳骑营赶赴西域,将之屠国夷族!”
刘寄非但没压低音量,反是挺身环视众人,将此番言语高声说出,显是要让这话传到西域王子和使臣们耳中。
所有人都晓得,胶东王此话并非狂妄胡言,昔年汉军远征西域,对胆敢反抗者确是屠得鸡犬不留,早早开城归降的,则大多得以扶持为王。
说实话,现今的西域胡人中,记恨汉人的寻常百姓为数不少,但感念汉廷的贵族更多,盖因不识相的贵族们多已化为荒野枯骨,连带后裔子嗣亦多被屠戮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