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望着眼前巍峨的城门,心中感慨万千。自从年节时进京于太后短暂团聚后,此番是他今年首次重回长安。
时过境迁,已物是人非。犹记年节进京时,他使用的乃汉帝刘启钦赐的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称警,入言跸,所用乘舆仪仗和天子并无二致。而此番入朝请罪,他原本却连诸侯王的仪仗都不敢摆出,轻车简从的一路行来。
反倒是汉帝刘启早已派出使臣,在函谷关以诸侯王之礼迎接梁王入朝,遂让他安心不少。梁王在函谷关换乘登舆,朝廷的使臣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长的皇家持节在前引路。使节的身后,梁字旌旗飘飘,禁卫威严,护骑簇拥着梁王的驷马乘舆踽踽而去。
梁王抵达长安后,并未立即获得皇帝的召见,而是在使臣的带领下,前往皇亲苑落脚。
在美轮美奂的皇亲苑内,一个偌大的府邸早已空出,正门上高悬着皇帝钦赐的镶金牌匾,上书“梁王府”三个大字。
梁王站在府邸门前的云石台阶下,望着那金光熠熠的大字,久久无语。良久后,方才长叹一声,领着诸多随行的家臣缓缓步入。在他们的身后,厚实的蒙铜大门轰然关闭,将府邸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接下来的数日里,梁王除了入未央宫觐见太后外,便是闭门谢客,只有胞姐馆陶公主刘嫖可以入内探访。
在梁王连续三次上表请罪后,皇帝方才下旨,在未央宫召见于他。
未央宫,北司马门前。
光着上身的梁王,身负荆棘,跪伏在空旷肃穆的门前广场上,身边陪着他的是倚执华服的馆陶公主。两行热泪从梁王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打湿了面前的石板,陪着他的馆陶公主也不时地拭着眼睛。
朱红色的大门内,汉帝刘启带着两列铠甲鲜明的锦衣郎卫缓缓行出。
见得梁王二人,他减慢了脚步,脸上颇有些酸楚之色。
“你可知错了?”
刘启摆摆手,示意让郎卫们止步,随即独自上前,站在梁王面前幽幽问道。
负罪跪地的梁王也抬脸看向刘启,颇有些诧异,刘启并未问罪,而是问“错”,这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
多日来的提心吊胆,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急忙砰的一声狠狠叩地,哽咽道:“臣弟知错了!谢皇兄宽宏!”
言罢,他复又悲从中来,出人意料的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之气尽皆发泄出来。
刘启吓了一跳,心中也涌起些许愧疚。毕竟梁王有今日之失,某种程度都是他暗中推动的。
他长叹一声,轻轻拍了拍梁王的肩膀,劝慰道:“既已知错,今后不要再犯便是。朕与你乃手足兄弟,需合心协力才是。”
馆陶公主此时也是泣不成声,见皇帝已然宽恕了梁王,赶忙将他扶了起来,满脸心疼的用丝绢细细的帮他擦拭着上身被荆棘划出的血痕。梁王本就细皮嫩肉,这负荆请罪的代价不小,短短半日,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刘启看了,心中也很是不忍,赶忙让郎卫帮着梁王卸下荆棘,传太子詹事府的御医前来医治。如今长安城内,最好的医者尽皆出自太子詹事府,这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即便是少府的医官,也时常前去讨教。
是夜,太后在长乐宫仁寿殿摆下了盛大的家宴,皇帝,梁王,馆陶公主和诸位皇子尽皆列席。
已然放下心头大石的老太后看着满堂儿孙,自是喜笑颜开,再加上赵王刘彭祖在一旁溜须拍马,忍不住多喝了几樽美酒,很快便是面色微醺。
梁王见状,心知母后近年来为他费了不少心思,心中不由愧疚万分,也是大口大口的豪饮着苦酒。刘启倒是面色如常,细细的品着美酒,不时和身边的馆陶公主攀谈几句,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太子刘彻则是频频向众人敬酒,此番能兵不血刃搞定梁国,又让他见识到了皇帝老爹的政治手腕。
不战而屈人之兵,帝王心术果然牛叉!
与之相比,刘彻觉得自己实在太嫩了,根本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鸡崽。无论如何,国内问题很快就能暂时缓解,刘彻谋划筹备已久的各项发展计划终于可以着手实施,实在让他兴奋不已。
翌日早朝后,刘彻亲自前往梁王府,随行的还有皇室实业的掌舵人江都王刘非。
梁王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两个侄儿,这两个刘启最为出色的儿子,不由念及自己与刘启幼时,也是一般模样。
唯一不同的,只是刘非早早的息了夺储的心思,醉心于操持商贾贱业,自污声名,比自己要识时务得多。
梁王的心思若是让刘非知晓,定然要呲之以鼻,他掌管皇室实业的商务,可是真正的乐在其中,何来“自污声名”之说?
在刘彻的解说下,别无选择的梁王最终签署了皇室实业的入股协议,“贱价”出售了梁国所有的租赋和不动产,成为了明面上仅此于刘非的第二大自然人股东。
刘非心中暗喜,要知道梁国历来富庶,底蕴可比他的临江国厚多了,如今梁王的股份却在太子刘彻的刻意低估下,少于刘非的股份,说明太子就是将他视为集团未来当之无愧的掌舵者了。
梁王如今定然还不晓得集团董事长是啥玩意,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势,将来肠子怕都要悔青了。
协议签署完毕,按照诸位皇子的先例,梁国已然全部交由朝廷代管。中央官署迅速抽调了大批的官吏前往梁国,全盘接管政务。
其实梁王前脚刚离开睢阳,豫州部刺史周亚夫就已着手清洗梁王旧部,成百上千的人头落地。
待长安派出的官吏们抵达梁国,迅速填补了空缺的官职,开始大肆征募百姓,前往朔方戍边。而原本梁国的十余万私兵尽皆打散,由新任将领率领分往各个边郡屯兵,原本尚显单薄的长城防务立马就能稳固不少。
汉五十九年十一月,胶西国都高密城破,刘启第三子,胶西王刘阏于眼见大势已去,自焚于王宫正殿。
汉帝刘启下诏,以意图弑父谋逆的重罪,将刘阏于追贬为庶人,从宗室族谱中勾去,不得以刘氏之名设衣冠冢。废胶西国,置高密郡。
同年十二月,淮南王刘安与衡山王刘赐入朝请罪。
汉帝刘启下诏,由宗正府和廷尉府共同审理,最终判定“阴结宾客,拊循百姓,为叛逆事”的重罪,遂夺其国,将二人圈禁于宗正府中,永生不得释出。同时废淮南国,置九江郡;废衡山国,置衡山郡。
于此同时,刘启下旨严厉追究此事,最终一次性剥夺了近百名侯爵,因此而受牵连被杀者更是多达千余人。
整个中原地区的诸侯势力,在短短月余遭受重创,然而却无人敢冒头抵抗。
豫州部刺史周亚夫如今掌握数郡之兵,早已杀红了眼。他如今也是被皇帝逼得没办法,压根无暇顾忌得罪了多少世家豪门,做个孤臣总比被抄家灭族要好得多。
直到年节将近,汉帝刘启也怕逼得中原诸侯狗急跳墙,方才派人制止了杀得兴起的周亚夫。不但以执法严苛,残暴不仁为名,严加训斥了一番,还顺应民意的罢免了他所有的官职,召回长安闭门思过。
宛如惊弓之鸟的中原诸侯,虽明白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皇帝本身,却仍纷纷上表赞颂天子宽厚仁德,万分感念他的恩德。
替皇帝背了黑锅的周亚夫,非但丝毫没有鸟尽弓藏的悲哀,反而乐呵呵的收拾行装,带着少许亲卫急速赶回长安。
周亚夫心中清楚,皇帝陛下如今是息了兔死狗烹的心思,不会再想法子要他的老命。也意味着他终于洗脱了图谋袭杀太子殿下的嫌疑,可以安逸的做个闲散侯爷。加上长安的亲眷纷纷来函,表示太子殿下私下赏赐了不少皇室实业的股份,足够整个周氏一族骄奢淫逸的过上好几辈子。
做个富家翁也不错,周亚夫如是想。
随着年节的到来,纷扰不断的汉五十九年缓缓落下了帷幕。
近百万的中原百姓,源源不断的前往新设的四大边郡,屯田戍边。在那里,先期抵达的十余万的官奴早已筑好了房舍,修好了水渠,划定了阡陌。大量的牲畜和农具也尽皆备齐,越冬所需的粮草和木材储备充足,甚至是来年春耕的种子,也已精挑细选。
进入中央官署协从理政的太子刘彻,对丞相袁盎为首的行政系统钦佩得五体投地,近百万的大移民,竟能管理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几乎找不到任何疏漏。即便放在通讯和交通极为发达的后世,也是奇迹般的存在。后世称颂的文景之治,看来实在不是玩假的。
遭受重创的匈奴和西羌诸部,即便越冬的粮草极度短缺,却只能望着蜿蜒巍峨的长城无语凝咽。往年此时,他们早已从汉国边民身上劫掠到大量的粮草牲畜,今年却只能朝其他民族下手。
一时间,月氏,乌桓,呼揭,鲜卑,乃至西域诸国可就倒了大霉。与大汉国内的祥和气象不同,汉五十九年冬天,长城关外一片混乱血腥,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发挥得淋漓尽致。
刀光血影间,仇恨也如冬季的草籽一般,埋藏在冻得坚实的泥土之下,只待春季到来,便会破土萌芽,遍布茫茫草原。
(呼呼,汉五十九年终于写完了,这一卷真的很难写,所幸还是绞尽脑汁写完了。新的一卷终于要展开,种田,发展,刘彻也即将登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