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皖晚看向秦琴诗诗熟悉的脸庞,还有稚嫩的平安,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担心,多是难过不舍,后一咬牙,做了一个生死诀别的决定。
“你们别慌。”陆皖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院子后面柴房里,有一个用来囤粮食的地窖。”这还是她今天早上做早餐的时候知道的,她看到厨娘们从那地窖里往外面取了食物。她也不管仆妇们哭天喊地,一面走一面道:“咱们赶去看看,能不能藏人?”
生死危机关头,人们总是本能跟着别人一起走。不用说,还听到了求生希望。
大家一起冲到柴房,拼命扒拉那些晒得焦干枯木树枝,果然下面有一个地窖入口,一个仆妇欢喜道:“快!咱们赶紧藏进去!”
还有虽然慌乱,但仍然记得自己是下人,朝诗诗几人说道:“姑娘们先下去吧。”
有两个抢先冲了下去,不由神色尴尬。
“没事,咱们人少挤得下。”陆皖晚跟着下去了,然后等着诗诗和秦琴,以及其他仆妇都下来了,她便忽地往诗诗跟前一跪。
“绾绾?!你这是做什么?”诗诗和秦琴大惊,众人亦是面面相觑。
“诗诗姐,教习……”陆皖晚眼泪止不住往下掉,泪流满面,“我在教坊这么多年,你们照顾我的情分,这辈子怕是没机会报答了。”
秦琴慌忙弯腰去搀扶陆皖晚,“绾绾你起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陆皖晚却是往后退了一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收了眼泪,缓缓站起来,“咱们人藏地窖里,必须有一个人上去用柴禾做遮掩,否则别人一进来,就会看出下面藏了人。”
“绾绾……”秦琴伸手去拉她,忽地顿悟,急道:“我去,我去!”
“不!教习。”陆皖晚已是又退后了几步,站在洞口,声带哽咽地说道,“其实今日的事,说起来应该也算是我连累了你们,我怎么能还让你们去送死。”说到这里,陆皖晚又是看向了诗诗,“诗诗,你一定要活下去,带着平安一起,等他长大了,就告诉他你是他的亲娘吧,让他不要再急着我,这样他也就不会难过了……”
平安似是知道母亲要离他而去,歇斯底里地哭着,身子不停地在诗诗怀中扭动,想要到陆皖晚那边去。
诗诗已是失声大哭,“那是你的儿子,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绾绾你回来,你还不如让我去了干净……”
陆皖晚流着眼泪微笑,看向橙儿,“橙儿好丫头,照顾好你家姑娘。”
橙儿早就被吓呆了,听她忽地说起这个,猛地醒神,大声道:“不不……,你不要去死,你去了一定会死的……”
她大哭起来,觉得怕极了,从来没想过竟然会遇到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
陆皖晚知道剩下时间不多,一步一步往后退。
“要死一块儿死!”诗诗突然凄厉大叫,指着她道:“绾绾你若就这么死了,我也不活着!决不活着!”
陆皖晚看向其他那几个仆妇,“看好诗诗和秦教习,我才会给你们找一条活路。”待诗诗被人拽住了,然后又道:“诗诗,替我照顾好平安。”
诗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平安,舍不得这个,又放不下那个,左右为难急得痛哭起来。
陆皖晚竖起耳朵聆听,隐隐约约,已经能够听到越来越近打杀声,转身毅然上了楼梯,出去之前,又是眷恋地向后看了一眼,“诗诗,教习,千万别让我白死了。”然后便快步离开了地窖,顺便上了锁,又用干草细细地铺上了一层,保证不会被发现,才转身离开了。
“都搜遍了吗?决不能放过一个前朝余孽!”
一个身着戎装佩剑少年站门前,面如冠玉的脸庞上,沾着残血,透出一股浓浓杀人戾气,使得整个人笼上一层阴冷。
“殿下。”一个兵丁紧跟步子上前,指了指,“只剩下这个小院儿了。”
“砰!”一声,朱漆木门被狠狠踢开!——
李承佑被眼前景象震住。与外面血光飞溅、厮杀遍地全然不同,此处仿佛是一个世外桃源,几间青瓦白墙小屋,中间一块干净整齐小空地。视线开阔那一边,围了半幅栏杆,一株积年古树下面,俏立着一个绿衣白裙佳人。
约摸十七、八岁年华,云髻斜绾、珠坠摇曳,玉容映着夕阳,宛如一株雪莲初初绽放,颇有几分不入凡尘的味道。
有那么一刹那,李承佑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陆皖晚回头看了一眼,奇怪是,脸上居然没有半点惊慌,云淡风轻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私闯民宅?”
声音很好听,语气却是咄咄逼人。
李承佑眉头微皱,没有耐心跟她解释那么多,摆手止住身后人,自己提着剑走了过去,“你又是谁?”
陆皖晚摇了摇头,“反正我都要死了,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李承佑纳罕,“你怎么一个人此地?”
“她们都走了。”陆皖晚眼角眉梢涌起忧伤,幽幽道:“各自逃命,没有一个人肯留下来。”轻声叹息,“罢了,谁又不怕死呢?我不怨别人。”
李承佑这一路杀人无数,早就红了眼,可面前女子却似一泓清澈山泉,轻声慢语叫人熄了火,说不出不合时宜。
“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逃吧。”
“逃?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逃?”陆皖晚禾眉微蹙,一面往后退,一面转头往旁边打量,像是打算翻过栏杆跳下山去。
李承佑身边的随从在他耳边低声提醒道:“殿下,这女子有些古怪,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将她抓起来吧。”
李承佑看着陆皖晚绝美的脸庞,显然是心中不忍,但想着出发前父皇与他的承诺,便还是一狠心,点点头道:“将人抓起来,押回去再审。”
他话音刚落,那些士兵们就已是一哄而上,准备将陆皖晚绑上带走。
陆皖晚是宁愿死也不想让这些人将她抓回去,他在那些人还没碰到她时,便身子往后仰,翻过栏杆,往山下坠去。
耳边有风呼啸而过,她本以为自己好会就这样死了,却没想到下一刻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陆皖晚一瞬间就安心了,但下一刻,便又有一个极其愤怒的声音传来。
“快,放箭,绝不能让他逃了!”李承佑瞪着两人的身影,对着身边的士兵们命令道,转瞬间,便有无数箭矢朝他们射来,孟飞扬为了保护她,一个人抵挡了大部分的箭矢,就算他武艺再高强,身上也是中了数箭,但最终他还是突出重围,带着陆皖晚飞速地逃进了山林里。
孟飞扬的速度很快,转瞬就消失不见了。李承佑脸色阴沉,没想到这样还能让人跑了,想到父皇的交代,心中越发气急。
“殿下,要不要立即派人去林子里搜?”李承佑身边的随从在一旁询问道。
李承佑脸色阴郁,沉吟了片刻才问道:“那些暗影卫解决的怎么样?”
“他们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人都武艺精湛,且善于隐匿在暗处,我们派出去许多人,却只杀死了三人……”那随从低着头,很是小心翼翼地回道。
李承佑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了,继续问道:“一个活捉的都没有吗?”
“那些人俱是训练有素,看到没有逃跑的希望,便都服毒自尽了……”
李承佑闻言冷笑一声,神情很是阴狠地说道:“服毒?也不是只有他们会,方才射出去的那些箭上,箭尖都涂了宫中秘毒,想来他也捱不了多久……”
李承佑这般说完,便又与身边的随从吩咐道:“也不必派人去林子里搜寻了,直接守住各个下山的出口,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待在山上不下来!”
而此时,受伤的孟飞扬已经带着陆皖晚进了林子深处,他怕李承佑的人追上来,一路都是用尽了全力,等确定不会被追兵轻易地找到,他才支持不住颓然倒下。
陆皖晚一直在孟飞扬的怀里,她紧紧地抱着他的背,鼻腔之间萦绕着的浓浓血腥味,让她几欲作呕,她的手似乎被他的血浸湿,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孟飞扬倒在地上的时候,还先小心翼翼地把陆皖晚放到了地上。
陆皖晚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看着自己满手发黑的鲜血,一下子就愣住了,片刻之后,才颤抖出声道:“那箭上……箭上……有毒……”
孟飞扬因为失血过多,此刻显得十分虚弱,但他依然对着陆皖晚露出了一个笑容,安抚着说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别怕……”
陆皖晚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她便哭边拿起孟飞扬放在旁边的佩剑,开始帮他脱衣服。
“我先替你把箭拔出来,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陆皖晚哽咽着说道。
孟飞扬面上依旧带着笑,似乎很开心的模样,缓缓点了点头。
还好陆皖晚跟过孟飞扬学过医术,知道怎样拔箭才不会造成大出血,她先用火折子将佩剑消毒了一下,这才下手开始拔箭。
陆皖晚紧咬着下唇,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手抖,剑尖插进肉里的时候,她的眼泪有控制不住留下来,紫黑色的血顺着白皙的背部皮肤滑落,显得那样触目惊心。
等陆皖晚将孟飞扬背上的三支箭都拔出来,她浑身已是汗湿了,看着依旧流着黑血的伤口,陆皖晚第一次感到那样的无力。
为了不让孟飞扬再继续失血,陆皖晚便将干净的里衣裁成布条,将他的伤口先包上止血。
从拔箭开始,孟飞扬就一声都没有吭过,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闭着眼不说话。但陆皖晚知道他定是痛苦的,从他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便可以看出。
“师父,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陆皖晚盯着孟飞扬的伤口,焦灼地问道,在毒术上,她只能算是半吊子,当初孟飞扬只留下了一本书,并没有亲自教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宫中的一种秘毒,只有历代的皇嗣才有机会接触。”孟飞扬睁开眼,看着陆皖晚回道。
“那有解药吗?”陆皖晚又是焦急地问道。
“若是寻够药材,我应该能配制出解药,但是现在……应该是来不及了。”孟飞扬很是平静地说着,仿佛中毒的不是他。
陆皖晚心中生出些希望,只要有解药,就还有救。“影枭他们呢?我去找他们来救你!”许是太过焦急,陆皖晚没等孟飞扬开口说什么,就起身跑起来,却没发现脚下有一个大大的虬枝,直接就被绊倒摔在地上。
十里残叶萧萧,像是撕裂后破碎的绸缎,无边乱舞。陆皖晚抱着受伤的腿,勉强站起来,却是又一次跌倒。这一回扭伤了脚踝,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但她知道,不可以再流泪。哭泣在这个时候并没有任何用处。
她抓着一棵小树站起来,忍着剧痛,跌跌撞撞地往前继续奔跑。
但是没走多久,便有一双手搀住她的胳膊。陆皖晚回头。天已微沉。浓浓的云朵,高高的苍穹。潮湿阴郁的空气中,碎叶磨擦的沙沙声,像是灰雀的哀鸣。
“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弄伤自己了吧?”
孟飞扬一如既往,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身后,疏林秋叶,苍黄与枫红,灰烟茫茫,连成一片。
孟飞扬的脖子右侧,以及右脸颊,已经变成了青色。
“你……怎么起来了?”陆皖晚看着他脸上的青色,一时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你不要拦着我,我要去找影枭,找解药,对……解药呢!”
孟飞扬微微低头,半晌才走近两步:“我不是说了,来不及了吗。”他便说着边扶住她的手臂,“你摔伤了?走得动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