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州郝家乃是武林世家,江湖上颇有声望,三公子郝俊更是天资奇佳,剑掌双绝,一身武功远逾同侪。郝家人丁兴旺,免不了有时明争暗斗,郝俊本领既高,性子又直,还生得俊,没人妒嫉找茬儿才怪!明里比斗也罢了,有几人自知功夫不及他,只在暗里下绊子,闹了几回,郝三公子一气之下索性离家出走了!正是池鱼入大海,羁鸟脱樊笼,自已一身本事,哪里去不得?
郝公子鲜衣怒马,仗剑游荡,逍遥了十数日,甚是快活。不料一个*烦紧随而至——没银子花了。离家时本就带的银两不多,又打小锦衣玉食惯了,十几天就花个干干净净。郝公子不以为然,银财乃身外之物,自家身怀绝技闯荡四海,能让这等琐碎小事难住么?他自有办法,一路前行,没银子了就进当铺……待到了清州城,郝公子衣也破了,马也卖了,剑也典了,钱袋瘪瘪肚里空空,只得流落街头。
银子又没了,再想办法就是了。郝公子仍不在意,空着肚子想了两日,想不出来,又强运内力忍饥挨饿连想三日,还是想不出来。千般挣钱法,万个行不通——去借?无亲无故;去偷去抢,坑蒙拐骗?郝公子绝不屑做这等下三滥的事;去端盘子洗碗做苦力?便有人要,郝少侠哪肯点头?一身武功何用,总不成去街头卖艺罢?传出去堂堂郝家岂不沦为笑柄……
正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郝少侠再有本事,也要吃饭,没钱吃饭,也要和薛方二人一般,寻找饭辙。小方子有薛万里帮忙找饭辙,薛万里是找饭辙的老手儿,郝少侠孤家寡人一个,脸皮不如方小侠厚,手段不及薛大侠狠,自是一筹莫展。法子可以慢慢想,肚皮却是不等人,郝公子终于饿得撑不住了,心一狠——不管了,吃了再说!
走投每无路,总见霸王餐,大中小三侠殊途同归。只是此餐非彼餐,薛方二侠是寻到饭辙,留了退路的,郝少侠一味强吃,当时便给酒楼热情挽留住了。要银子,没有!要命,不给!做工抵账,不干!使轻功逃跑,丢人!郝公子眼见拳脚就要挨上,只好使出看家本事,小小地露了两手儿……
不想这两手儿一露,连日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饭辙,自己跳出来了!这饭辙银子大把,只缺人才,求贤若渴;郝少侠人俊才高,不名一文,英雄落难。后面自然顺理成章,一个掏钱包,一个当护卫,皆大欢喜了。
这个饭辙也姓饭,正是今日被黑风二虎勒索的范员外范贵之。三侠饭辙不巧寻到了一处,想不见面也难了。只是三人两伙一饭辙,一辙两用三不乐,见了面想不打起来也难了!
郝俊在范府打发了几伙儿上门闹事的,每日好吃好喝练功之余,也是无聊得紧,指点这个家丁两手儿,打趣那个丫环两句,他才貌双全,人又爽快,范府上下自是人人喜爱,暗地里给他起了个绰号:“万人迷”。一晃过去了数月,这日正在房里擦拭长剑,忽听大门口隐隐一阵喧闹声传来,心道刚好无聊,又有闹事的来了!郝俊也不急,专心拭剑,直等到熊管家跑来报讯,才拎剑跟他后面走出房门。
到了前院,郝俊便是一惊!他何等眼力,面前二人小的自不必说,这大汉立在那里,渊渟岳峙,稳若磐石,单这份气度自家也是不及,实非寻常人也!待到抑住心神,以礼相待,不料这人理也不理,恁地傲慢!一时间郝俊怒意暗生。
其实此时场面难堪,须怨不得薛万里,只怪郝少侠以貌取人,有眼不识二虎山,只向二当家献殷勤,将寨主晾在一旁。黑风二虎是有分工的,小方子练嘴皮,薛万里出力气,这当儿戏份正是玉面虎的,郝少侠仗着眼力好,不看戏折,不按步骤演,冷面虎这一出没有台词,自然是不搭腔。
“玉面虎”见戏演不下去了,急道:“二当家,这人是个一根筋!你让他和我说!”
郝少侠是个一根筋,二当家也是一根筋,搅缠在一起,还是寨主脑筋转得快,一句话便将二根筋拆开了。薛万里只得听命,侧身拱了拱手,粗声道:“俺叫‘冷面虎’李万,你有什么话,和俺寨主说!”说罢又回过身去。郝俊哭笑不得,心知他这名号是假,那小寨主也是个充数的,却不知这二人耍什么花样儿?郝俊暗叹一声,转向小方子道:“这位寨主,你来讲罢!”
小方子满意点了点头,一脸神气地报上山门,又大声将二百两之事背了一遍。
郝俊听罢,望着这二人,默然半晌,轻声道:“范员外,这二位索取资钱不多,便给了他们罢!”范贵之闻言一怔,这郝俊年纪虽轻,一身本事可是货真价实的,否则自己何必重金聘他?今日恶客登门,他却不同往日般出手解决,何以如此怯懦?怪事!郝俊见他沉吟不语,沉声道:“若不成,扣郝俊酬银就是!去准备罢。”见他说的斩钉截铁,范贵之咳了两声,挥手叹道:“罢了!就依郝师傅之言,来人!”
不多时一家丁呈上一托盘,十锭,元宝银,与昨日一般无二。
“这郝俊脑筋不灵活,却是个好人!老薛说得不错,果然什么千金万金还过来的!我的银子啊……”小方子心里一喜,眼里一花,脑里一热,伸手就要去抓。猛听身后薛万里重重一咳!蓦然惊醒,呆了呆,缩回手,摇头晃脑叫道:“当本寨主要饭的么!二百两——金子!拿走,换来!”
此言一出,范府众人俱是一惊:“这黑风二虎好大胃口!想钱想疯了么?这边以礼相待,却如此不识好歹,老爷只怕要勃然大怒了!”登时便有明着骂的暗里讽的吐口水的尖嗓讥笑的大声起哄的乱作一团——小方子大怒,瞪眼叫道:“都给我闭上鸟嘴!哪个再敢嚷嚷,别怪我‘玉面虎’的神刀不长眼!”说罢又拔出刀乱挥一气。忽忽耍了几式,抬眼一看,众人该干嘛干嘛,吵闹声更大了……
玉面虎玉面一红,知道自家没唬住别人,不禁又羞又气,提刀向着范员外比了比,连声威胁道:“说!给不给?”范贵之并未发怒,也没叫神刀吓住,摆手让那家丁退下,便一言不发,只向郝俊望去。郝俊神色不变,只向薛万里望去。薛万里无动于衷,只是望着小方子。
四人团团立在院中,一时又僵住了。
场面再度难堪,须怨不得郝少侠了,只怪“玉面虎”死记戏折,生搬硬套,不懂得随机应变,又给范员外晾在一边,空自跳脚威吓也是无用,却不知这时找范员外演对手戏,已是大错特错了。该找哪个?
郝少侠。
方才郝俊一出场,范贵之明明已将自家的戏份全交给他了,此时立在场中,只是个摆设,自是不搭话了。小方子不去接着找郝俊,郝俊本来就是一根筋,又绕回到另一个摆设薛万里那里去了,自然又冷场了。
这戏拍得凌乱拖沓,演员不给力,道具也不合尺寸。神刀之于方寨主还是沉重了些,抡了一小会儿,手臂便酸麻了,收刀喘道:“这员外,是个傻的!二当家,你再劝劝他!”薛万里闻言面色一沉,瞪起牛眼怒视范贵之,喝道:“你敢不听俺家寨主的话,活得不耐烦了么!快去拿!”范贵之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继续装聋作哑。眼见身前这大汉一直装疯卖傻,郝俊心知这一战已是难以得免,自己虽对此人颇为忌惮,却也未必胜不过他,更不必惧他,当出手了!
郝俊心中计较已定,缓缓退了两步立定身形,剑鞘微倾,内劲到处长剑“铮”一声飞激而出。未及离身,右手甫出抄起剑柄,虚握于掌中,左手骈指成诀,目注薛万里沉声道:“不才斗胆,请阁下赐教!”
这一式一气呵成,干脆利落,煞是潇洒美观,更衬得郝少侠玉树临风。四周轰然一阵响,喝彩尖叫之声又起,范府众人喜形于色,目中炯炯,齐齐向他看去——万人迷不负众望,终于要展露绝技,那大个儿歹人只怕今日要死无葬身之地!
大个儿歹人似是不知死期已到,竟也颇为欢喜,挠头呵呵傻笑道:“罗里八嗦,让俺等了半天,嘿!终于有架打喽!”说罢转身拉了个架势,大吼道:“你这厮,来送死罢!”范府众人见状顿时哄堂大笑,这大汉面目呆愣,言语粗俗不说,摆了个姿势也是古怪僵硬,与对面白衣飘飘,风度翩翩的“万人迷”同立场中,高下立判。一众小姐丫环更是恼他辱没心上人,杏眼作刀连连狠剜过去。
郝俊剑式凝而不发,沉声道:“还请阁下亮出兵刃。”薛万里摇了摇头:“俺只会使拳头,不妨事,来罢!”郝俊怔了怔,右腕一抖——长剑倒悬飞出,哧地一声插入地面青石,剑身嗡然颤鸣。郝俊左足探出虚立,屈身展臂,低喝一声:“请!”
薛万里看他一眼,将头略略一点:“请。”见对方身形不动,郝俊知他不欲先手进击,便收回左足,深吸一口长气,双足一点骤然跃起,半空中竖掌为刀,忽地凌空劈下!薛万里双足钉立如桩,待掌风迎面,右臂忽起一格。
“砰”地一声,掌锋劈中小臂,遽尔一股大力随之涌来,薛万里劲力直转而下,引到右肩,旋即沉腰绷腹导至双膝,复散于足底。二人掌臂甫接即分,郝俊身借一击之力,后腾丈余虚落于地,凝身定气,心中微悚:“这一掌附有七分内劲,对手小臂受力,纹丝不动,显是内力雄浑更胜于己,不可力取!”转念只在刹那间,郝俊掌式一变,猱身箭步而上,已使出家传绝技:“大天罗掌”。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霎时一道白影匹练般绕住那锦袍大汉,忽上忽下,逸出重重掌影,如群雀归巢一般,尽向他周身扑击而落,煞是壮观。范府上下眼见“万人迷”如此潇洒身手,立时人人大声喝彩,震耳欲聋。
郝俊天罗罩下,甘苦自知——这套大天罗身法飘忽灵动,掌式轻捷绵密,以快破坚,正可弥补内力之逊。怎料对手旋身间只是双臂连格,不作二式,自已每出一掌,手臂便一震,数息间四面八方拍落二百余掌,俱都被他以小臂格到手腕,腕间已然隐有酸痛之感。
郝俊掌式蓦然而止,身形一收再退,双眉微皱心中愈惊:“这人内力雄于己,身手又迅于己,此战怕是要败了!”此时范府众人不知就里,暴叫喝彩声尚未落下。郝少侠年少气盛,惊则惊矣,落了下风怎肯就此服输,转念间又飞身扑上,右手五指贲张探出,使出另一绝技:“小擒拿手。”坚不可摧,快亦难破,当以巧力化之!郝俊五指如钩,闪电般直取面门!薛万里目注来指,待到指风袭面,左肩一抬,仍是屈臂上格。
“几番变招攻上,这人只是双臂左格右格格上格下,不用二招,如此自负!恁地托大!”郝俊心中微生怒意,但这一式本是虚抓,更蕴无数后招,怎会无应对之法?心念电转,手臂已格至腕间,郝俊右肩微沉,五指忽尔回探刁取脉门,左臂遽起,环指疾扣左肋。电光火石间,薛万里却似呆住了,直愣愣戳在那里不闪不避!嗒嗒两声轻响,郝俊十指一紧,双手俱已中的,一举奏功!
郝俊殊无喜意,心中微微一愕:“这一招仍是虚的,对方身手迅捷,此时只须腕间一转,腰身一侧便可化解,怎地竟中了!”此时形势不及多想,对手要害已然在握,凌厉后招发无可发,只得以虚化实,拿下再说!当下劲涌双臂似铁铸,力贯十指如鹰爪,指尖猛然扣抓而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