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时候住房制度调整还没全面实行,重山原本是个国企为主的城市,个人住宅市场也才刚刚起步,连带的装修市场也很原始混乱。
张淑芬又是初来乍到,自然也不熟悉这一块,她现在手里钱不少,好面子的她当然就想要装修好一点。
在新江总厂家属区,此刻装修还很少有人去找装修公司,大部分装修都只是找装修队,然后迷迷茫茫按装修队的意见,整一些所谓简装、中装、豪装,风格大都雷同,自然也没有沿海发达地区已经开始流行的那些什么美式乡村、欧式古典、现代简约之类各式风格。
张淑芬自然也是遵循这个流程,她准备装修成李玉真家里类似的中装,在总厂里询问了一堆熟人之后,通过七拐八拐的介绍,找到一个曲姓包工头的装修队。
据说技术很好,所以很热门,排队的很多,但因为某某熟人的面子可以先帮张淑芬家做,当然也就有些大牌。
原本今天定好了来装修,但是曲工头临时说上午不行,要下午再来,于是上午魏知武就跟着张淑芬和李玉真去南江区的建材市场挑选材料。
没成想魏知武恰好碰到了在那边的魏行光,他虽然不是药船村人,但也出生在药泉,在南隆的魏姓里面和药船魏家算是很亲的关系,上溯两代有血缘关系,小时候在药泉学校和魏知武也挺熟。
两人一聊才知道,今年二十三岁的魏行光几年前就出来做工,从小工做起,今年和几个熟人合伙也整了一个装修队,到处承接家装业务。
不过魏行光一直在南江区那边揽活,虽然一早就听说山南区这边有个新江总厂家属区,有很大的业务盘子,但之前他手上业务没断,也没想过来这边看看。
碰巧遇到魏知武,听说身边的人是他二姑妈,正好在山南区的房子要装修,魏行光就主动说过来看看,他本身就是瓦工出身,对装修也比较熟,可以把把关,看看施工手艺是不是吹嘘的那么好。
既然是帮忙,反正也不需要花钱,又有魏知武拍胸口,张淑芬自然也乐意,于是几人中午吃了午饭就回来了。
没想到下午曲工头那边的人迟迟来不了,几个人一直干等着,张淑芬等得脸sè都变了,期间去打了电话,也没人接。
好不容易都三点多了,一个二十岁模样的装卸工来了,张淑芬问为什么这么晚来,他还很不耐烦说忙,随后就开始干活了。
装修挺复杂的,木工、瓦工、腻子工、水电工、勤杂工、装卸工各个工种都得有,期间各个工种交错,要注意的细节非常多。
“那人抄着榔头直接就打算拆墙,”魏行光脸sè郁闷加无辜,解释说道:“我就说了两句应该先划线再拆,没想到他直接就翻脸了,说那么麻烦不做了。”
“然后呢?”路扬宽慰笑笑,继续问道。
毕竟如果只是这样,那最多今天不开工,似乎也没必要那么麻烦。
“我看把人得罪走了,很不好意思……”
魏行光继续解释,不过他悄然看了路扬一眼,发现这小孩正目光灼灼盯着自己,心里一慌不敢继续说了。
“小扬啊,”魏知武此时在旁边帮腔说道:“你不知道那曲工头多黑,六侄子说了,他们全包也就这半包的价,所以我就说要不让二姑妈把曲工头推了,让六侄子他们来做。”
路扬只是笑笑,不置可否,毕竟装修这一块水太深,不能直接用价钱来衡量。
“正好下午时间还有,我就让二姑妈把结构图给六侄子先看看,”魏知武口沫横飞,继续说道:“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那曲工头来了,看到六侄子在看图,说什么不懂规矩,小心点什么之类的,然后气冲冲甩手走了,二姑妈和李阿姨忙着去找熟人帮忙说和了……”
魏知武说完,有些忐忑看着路扬,毕竟要不是他之前在南江区建材市场拍胸口保证,也不会惹出这么多事,但魏行光是他本家,他自然也不能崩了面子。
“行光啊……”
路扬听明白了,点点头,倚辈分卖老看着魏行光,问道:“你们那装修队现在没活计?”
“啊?”
也不知道为什么,魏行光看着这小孩似笑非笑,心里有些虚,说道:“就最近刚刚做完一家,正好空着。”
其实魏行光把这曲工头的人挤兑走,虽然也有对方太大牌,干货不认真的原因,却也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
南江区最近竞争越来越大,他那个装修队接活越来越难,价钱也越来越低,所以不得不全体出动四处揽活。
魏行光下午到了新江总厂家属区这边一看,好嘛,房子可真多,还有那么多在修的,这业务如果能揽些下来,那最近几年都不愁了。
当然装修这业务是不能乱揽的,这年头地下社会横行,如果没有熟人带着,不懂规矩贸然进去,尤其这种半途抢人家活计的行为很受忌讳,很可能就被当地混混在暗处打断了腿。
所以魏行光没有主动说,当然他也耍了一点小心眼,旁敲侧击从张淑芬口里问出了全包价,就说他们半包也就这么多,实际上装修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魏知武是个热心xìng子,听到这话,就主动问如果张淑芬推掉曲工头,来找魏行光帮做行不行。
这正是魏行光要的效果,到时候他站住理了,先看看能不能找熟人在当地强人那边贡些烟钱,就能从此在这里插上一脚了。
所以魏行光自然装作犹豫了下,松口了,只不过他还是太心急,魏知武一说让他先看看,就答应了。
正好那曲工头来了,他是见多识广的,自然明白这是有人抢活计,他在这一块地头熟,看着魏行光是陌生脸,自然就发怒了。
魏行光自知理亏,原本想要尽快走人,但魏知武拉着他,却又不好就这么走了。
幸好这家人很好说话,张淑芬和李玉真连忙去找熟人说和,两人就愁眉苦脸在这里呆着。
“行光,”路扬听明白了,点点头,说道:“我家装修这活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的要求挺高的,你现在先回去吧,明天我们再去找你,详细说说这事。”
“这样也行。”
魏行光点点头,这小孩的目光真挺厉害的,好像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他也不敢多留。
“那我先走了?”
不过说完这话,魏行光却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毕竟他现在一个外人单独出去,万一在路上被人拦住就糟糕了。
“五哥,”路扬此时起身,对着魏知武说道:“一起走吧,我们送行光到外面去等车。”
于是三人就出了门,刚刚下了楼梯,迎面就看到五六个年轻人懒懒洋洋站在楼梯口,他们衣着也是各式各样,有很朴实的学生装扮,躲在后面畏畏缩缩,也有穿得花里胡哨,叼着烟卷走在前排。
看到三人,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顿时开口喊道:“那小子终于出来了!”
魏行光一看是那个年轻装卸工带着这么多人,顿时心叫一声糟糕了,他想跑却又不敢,一乱跑把人激怒了,那就不是打一顿那么轻松的事。
路扬也看到了这些人,他心中对眼前的状况更是了然。
这年月地下社会非常活跃,一些帮派的触手自然也渗入到了建筑装修市场。
据路扬以前所知,除了四组团本身是厂领导所在,派出所头头打过招呼不能惹事,另外几个区都已经被瓜分了。
一组团基本都是翅膀的人在罩,二组团是飞姐姘头的地盘,三组团是文天哥的天下,要在这些组团里承揽装修业务的包工头,都会自觉不自觉的给这些团伙一些烟钱,托他们照顾着,不然被捣乱赶走都是轻的,断手断腿不是没先例。
唯有五组团这地方刚刚开始交房,和之前已经基本被垄断的各个组团不同,这里本身盘子太小,所以文天、飞姐和翅膀照顾的包工头都在其中揽业务。
但一般闹事的也不敢太过分,就好像这些人只在楼梯口堵着,毕竟这里是干部楼,通常都有些关系,如果真进去屋子里闹事,可能出大篓子。
路扬原本想着把文天的名头拿出来借用下,不过看清了后面一个人的模样,顿时改了想法。
此时看着三人还算懂事没乱跑,五六个年轻人也只是气势汹汹,摩拳擦掌走上来,那个年轻装卸工走在前排领头年轻人身侧,脸上很是神气。
“宏响哥,真巧!”
稳稳站立的路扬拉住蠢蠢yù动的魏知武,脸上突然挂上笑容,对着后排一个神sè还有些不安的年轻人挥了挥手。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就诡异起来。
走最前排那个领头年轻人二十多岁,他看了看眼前的少年,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个叫彭宏响的小弟。
站最后一排的彭宏响,看看周围兄弟都用询问眼光望着自己,他此时也傻眼了。
第一次来出业务,怎么就遇到熟人了,眼前这少年虽然眼熟,不过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名字。
路扬在一群人愣神的功夫,冲着前排领头年轻人歉意笑了笑,随即上前分开几人,一把拉住彭宏响,眼睛里有些微湿。
“宏响哥,我是路扬,宏亮的哥们,你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