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的厅堂,一重又一重。
一重又一重竹帘深垂,将十丈红尘全都隔绝在帘外,却将满山秋色全都深深的藏在厅堂中。
竹帘间有燕子盘旋梁上,昔日王谢堂前燕,今日莫非已飞来此家院?案头的钟鼎,莫非是金谷故物?
一抹朝阳,满地花荫,帘外鸟语啁啾,更衬得厅堂里分外宁静,三五垂髫童子,正在等着卷帘迎客。而韩文和楚留香就是他们的客人。
李玉函和柳无眉满面笑容,殷勤揖客。
柳无眉道:"我们走着走着,忽然瞧不见你们了,深更半夜的,找又找不着,可真是把人急得要命。"
李玉函道:"小弟正想令人去寻找二位,想不到两位已经来了,真是叫人欢喜。"
这两人居然还能做出这副样子来,真是活见了鬼一样的恶心!
韩文就当没见到这两个人似的,只顾得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暗暗点头,不愧是世家大族,这份基业,着实令一般人仰望;
楚留香却也还是声色不动,微微笑着道:"小弟贪看山色,迷了路途,不想竟害得贤伉俪如此着急。"
李玉函笑道:"虎丘月夜,正是别有一番情趣,但若非楚兄和韩先生这样的雅人,只怕也是无法领略的。"
韩文笑了笑,道:"其实我们也没有领略到什么情趣,只不过在虎丘睡了一觉,倒做了几个很有趣的梦而已!人杰地灵,倒也是心匡神怡,不错!不错!"
柳无眉嫣然道:"韩先生原来在梦游虎丘,那一定更有趣了。"
韩文眼睛一眯,幽幽的说道:"其实我做的梦也并非真的很有趣,只不过梦见有几个人想来要我们的命而已,有趣的只是这些人竟是你们找去的!呵呵呵!真是有趣儿极了!"
柳无眉笑道:"哦!那真有趣极了,只可惜我们并没有做这样的梦,否则大家一齐在梦中相遇,岂非更有趣了!"
这时他们已走入四五重竹帘,青衣垂髫的童子们,将竹帘卷起,又放下,于是他们就更远离了红尘。
楚留香眼珠子直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李玉函已笑道:"两位想见的人,这就快见到了。"
楚留香又瞧了韩文一眼,再也不说一个字,无论有什么话,都只好等到见了苏蓉蓉她们之后再说,他现在虽仍面带微笑,但心情也已不免有些紧张。
只见青衣童子又将面前一道竹帘卷起,一阵阵淡淡的檀香,便随着卷起的竹帘飘散了出来。
香烟缭绕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静坐在那里。
他清瞿的面容,看来似乎很憔悴、很疲倦,目光更是说不出的呆滞,看来几乎已全无生气。
他整个人似乎已只剩下一副躯壳,没有灵魂,也没有生趣,他活着只不过是为了等死而已。
但他的面前,却有一柄光彩夺目的剑。剑身沉碧,如一泓秋水,旁边的剑鞘上虽然缀满了珍贵的宝石,但在剑光映照下,已失尽颜色。
这老人只是痴痴的瞧着这柄剑,动也不动。他生命的光彩,似乎全只靠着这柄剑才能延续。这——难道就是年轻时叱吒风云的天下第一剑客李观鱼么?
楚留香不觉已怔在那里,心里既是惊奇,又是伤感──这么强的人,生命竟也如此脆弱。那么,生命的本身,岂非就是个悲剧?
最令楚留香吃惊的,自然还是苏蓉蓉她们并不在这里,他忍不住想问,但李玉函夫妇已走上前去。
两人一齐躬身行礼,李玉函道:"孩儿有两位好友,不远千里而来,为的就是想见你老人家一面,所以孩儿就将他们带到这里来了。"
老人并没有抬头,甚至连日光都没有移动。
李玉函道:"孩儿这两位朋友,你老人家也时常提起的,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楚香帅!而这位,却是被天峰大师推为当世第一剑客的'剑神';韩文!"
老人这才抬起头望了一眼,但目中仍是一片痴迷茫然,也不知是否听懂了李玉函的话。
韩文黯然唏嘘,都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心中失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吧?他原本以为至少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能够跟自己切磋一番,相互印证一下,谁曾想啊!
李玉函转过身,赔笑着道:"家父近年来耳目也有些失聪,不周之处,还望两位恕罪。"
韩文幽幽一叹,道:"不敢!"
楚留香立刻接着道:"晚辈等也不敢再打扰前辈了,还是告退吧!"
他虽然急着想见苏蓉蓉,急着想将李玉函夫妇拉到一边去问个究竟,却又不忍在这垂死的老人面前说什么失礼的话来,敬老尊贤,正是江湖侠义道的规矩,这种规矩楚留香是绝不会破坏的。
老人的嘴唇忽然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脸上的肌肉像是已全都麻木。
李玉函又道:"家父终年寂寞,难得有人过访,两位既然来了,又不肯多坐片刻,是以家父又觉得遗憾得很。"
楚留香和韩文对望了一眼,只有坐了下来,他们虽然有力搏万军的勇气,笑傲王侯的胆色,但在这垂暮将死的老人面前,却只有俯首听命,人之将死,是为尊者!
李玉函展颜笑道:"两位如此仁厚,家父必定感激得很。"
老人的嘴又动了动,神情仿佛有些悲哀,有些焦急。
李玉函皱眉道:"家父不知是否有什么话要对两位说..."
他一面说话,一面已走到老人面前,俯首在老人嘴边。楚留香既听不到老人的语声,也看不到老人的嘴,只能看到李玉函在不停的点首,不住恭声道:"是...是...孩儿明白。"
他回过头来时,面上也满是沉痛之色,却勉强笑道:"多年以来,家父只有一件心愿未了,今日两位恰巧来了,正可为家父了此心愿,只看两位是否肯出手相助了。"
韩文沉住了气,微笑道:"不知前辈有何心愿未了?晚辈等若能效力,敢不从命。"
李玉函大喜道:"既是如此,小弟就先代家父向两位谢过了。"
楚留香忍不住道:"但这也还是要看看前辈究竟有什么心愿?我们是否有能够效力之处?"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道理小弟自然明白。"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也打了个哈哈,道:"我自然知道前辈绝不至于强人所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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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函似乎全未听出楚留香的言下之意,缓缓道:"家父以剑成名,也视剑如命,只要和剑有关系的事物,他老人家都很有兴趣,是以他老人家不但将古往今来有名望的剑谱,全都设法找来研究过,而且还仔细研究过所有成名剑客的渊源历史,以及他们生平所有的重要战役。"
韩文瞧了那老人一眼,暗暗忖道:"别人只知道十载寒窗,磨穿铁砚,金榜题名得来非易,却不知一个剑客若要成名,所下的功夫只怕更艰苦十倍,而他们不但要牺牲功名富贵,还要忍受别人不能忍受的寂寞,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只不过是江湖中数十年虚名而已。"
李玉函已接着道:"家父苦心研究数十年,剑法固然得到很大的进益,却也发现几件很奇怪、又很有趣的事。"
韩文本来虽然步步为营,此刻却已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李玉函道:"家父发现自古以来最负盛名的几套剑法,并不是最巧妙的那几套剑法,这就是他老人家认为最奇怪的一件事。"
有关于剑道,韩文无疑是感性趣儿的,微微摇头,道:"这...这意思我还是不太懂。"
李玉函道:"譬如说,魔教中的'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招中有招,变化无穷,竟可演变为七百二十九招,若认其出手之奇诡飘忽,招式之精妙周密,委实远在武当派的'两仪剑法';之上。"
楚留香插言道:"不错,我也听说过这魔教秘剑的厉害,据说直到今日为止,天下还没有一个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的。"
李玉函道:"莫说无人能接满他七百二十九招,甚至连能够接住他前七式的人都很少,但数百年来,江湖中人只知道武当'两仪剑法';天下无双,无可比拟,'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却连名字都已很少有人知道。"
韩文笑了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江湖中见过这套剑法的人并不多。"
李玉函道:"见过这套剑法的人虽不多,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又有多少呢?武当门下一向择徒最严,当年最盛时也未超过八十一个,而且这八十一位武当弟子,也并非每个人都练过'两仪剑法';的。"
"这倒不错,我也知道这'两仪剑法';一定要经掌教真人亲自传授,是以武当子弟真能得到'两仪';真传的,最多也只不过十之三四而已。",韩文点了点头,说道:"然后呢?"
李玉函道:"但魔教却一向善门大开,而且一入门就能练剑,武当门下极少出山,魔教子弟却在江湖中横冲直闯,是以无论怎么说?见过这'慑魂大九式';的人,至少也要比见过'两仪剑法';的人多几倍,但'慑魂大九式';却远不.及'两仪剑法';著名,这是为什么?"
楚留香情不自禁,又摸了摸鼻子,喃喃道:"这倒的确是件怪事。"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确是件怪事,家父却也想通了。"
楚留香也忽然大声道:"我也明白了。"
李玉函道:"请教。"
楚留香道:"就因为这'万妙无方,慑魂大九式';,剑法太奇奥精妙,是以学的人,能学精的却很少,他们剑法尚未学精,就在江湖中横冲直闯,一定难免到处碰壁,所以别人也就会认为他们的剑法并不高明了。"
李玉函微笑道:"这虽然也有道理,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楚留香道:"哦!那么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
李玉函道:"只因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一定要使剑的人能将剑法活用,才能显得出那剑法的精妙。"
楚留香道:"我方才说的,岂非就是这意思吗?"
韩文忽然笑了,接着说道:"魔教子弟并非剑法不精,而是他们的心术不正,行事太邪,所以和人动手时,就不能理直气壮,所以他们的剑法就算比别人高,也难免落败,"邪不胜正",这句话正是千古不易的道理!正如楚留香一只能以弱克强一般!行之正,则无可阻挡!"
他转向柳无眉一笑,道:"贤伉俪认为在下说的是否还有些道理?"
柳无眉轻轻咳嗽两声,笑道:"不错,两人动手,武功高的并不一定能取胜,一个人只要有必胜的决心,他武功就算差些,往往也能以弱胜强的!最明显的就是楚兄的例子!"
韩文目光炯炯,凝注着她,一字字道:"但一个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时候,才会有必胜的信心,是么?"
柳无眉沉默了半晌,嫣然笑道:"这道理...也许我不懂,想必香帅是最明白的,只因我早已听说过,楚香帅战无不胜,无论遇着多么强的对手,也有不败的自信。"
楚留香倒也没有被这几句话夸得飘飘然了,只是沉声道:"那只因在下自信所做所为,还没有一件对不起人的,否则在下就算武功再高,也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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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的话绵里藏针,软中带硬,暗讽了这对儿夫妇一句。
柳无眉还未说话,李玉函已抢着笑道:"数百年来武林著名的战役中,就有许多是以弱胜强的,这也正是家父觉得很奇怪的事。"
"譬如说,昔年魔教教主独孤残和中原大侠铁中棠决战于雁荡绝顶,战前江湖中都认为当时年纪未满三十的铁中棠,绝没有独孤残功力深厚,铁血大旗门的武功,也不及魔教奇诡精妙,是以江湖中人人都看好独孤残,甚至有人以十搏一,赌他在八百招内便能取胜。"
楚留香道:"这件事我也听说过。"
李玉函道:"谁知两人竟决战了三天三夜,到后来,铁大侠虽已负伤十三处,全身衣裳都已被血染透,还是以小天星的掌力,震断了独孤残的心脉,独孤残直到临死之前,还无法相信自己竟会落败。"
楚留香心中突然一突,看了一眼韩文,突然很是浮夸的样子,眉飞色舞,击掌道:"这位铁中棠铁大侠端的是条汉子,我日后若有机会见着他,能和他痛饮个三天三夜,也算不虚此生了。"
韩文瞧着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默不作声。
李玉函这时候又说道:"但令家父觉得最奇怪的,却还是武林中自古至今,都没有一种能够算得上战无不胜的'剑阵';。"
"哦?",韩文道:"剑阵?"
李玉函道:"不错,剑阵!全真教的'北斗七星阵';、武当山的'八卦剑阵';虽然都久已名动江湖,但若遇着真正的武林高手,好像就都变得没什么用了。"
韩文点头,他曾经也试过不少剑阵,颇有心得,道:"不错,我至今还未听说过有哪一位高手,是被困死在剑阵中的。"
李玉函道:"江湖高手死在武当剑客中手里的并不少,但却没有一人死在'八卦剑阵';里,这件事韩先生难道不觉得有些奇怪么?"
韩文嗯了一声,道:"听你一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了,'八卦剑阵';至少也要有八人联手,而且必定久经训练,出手一定配合得很巧妙,按理说,用这'八卦剑阵';迎敌,一定会比单独和人交手有效得多。"
李玉函道:"可是这'八卦剑阵';迎战高手时,却偏偏变得无效了,武林中简直就没有一种绝对有效的剑阵,这是为什么呢?"
韩文笑了,道:"这也许是因为无论哪一种剑阵,都难免有破绽漏洞。"
李玉函道:"剑阵纵有破绽,但普天之下,无论哪一种剑法也都难免有破绽的,那么,八人联手的剑阵,为什么还不如一人使出的剑法有效呢?"
"哦?",韩文眉毛一挑,道:"这原因令尊难道也想通了么?"
李玉函笑了笑,道:"这原因就是因为'八卦剑阵';虽妙,武当派却找不出八个武功相等的高手,这剑阵虽厉害,出手的人功力若不够,一遇见高手,就难免被打得溃不成军,譬如说,小弟就算能练成一套举世无双的剑法,但若遇见了韩先生这样的内外兼修的高手,也还是必败无疑。"
韩文微笑道:"阁下太谦了。"
楚留香适时插言,道:"但武当派中,至少有五个人功力不弱。"
李玉函道:"楚兄说的可是武当掌教,和四大护法?"
楚留香道:"不错。"
李玉函道:"就算这五个人都参加八卦剑阵,也还是差了三个,若另外找三个人凑数,这剑阵就有了漏洞。"
好像很有道理,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错。"
李玉函道:"剑阵一有了漏洞,遇见真正高手时,就一定会找到他们的弱点进攻,只要其中一人的攻势遇阻,整个阵法就无法推动,到了那时,八个人联手,就会变得反不如一个人动手方便有效。"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更何况,武当四大护法,功力也未必都相等,更未必会都是高手。"
韩文也笑了笑,道:"而且真正的绝顶高手,是绝不会参与任何剑阵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他们交手时,讲究的就是单打独斗,怎肯和别人联手迎敌?"
李玉函拊掌道:"正是如此,历代武当掌教,就没有一位肯加入'八卦剑阵';的,像武当这样声势浩大的剑派,都找不出能配合剑阵的八个人来,何况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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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忽又问道:"但你说了半天,还是未说出令尊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也未说出有什么事是要我们效劳的了"
李玉函道:"家父将古往今来,每一种著名的剑阵都研究过之后,自己也创出一种阵法来,他老人家认为普天之下,绝没有一个人能破解此阵,但却一直无法证明。这也是他老人家平生最大的遗憾。"
他叹了口气,接道:"因为想要证明这件事,有两点最大的困难,第一,就是他老人家虽已将这阵法的人数减到最少,却还是无法找到六位功力相若的绝顶高手。"
韩文道:"却不知在他老人家眼中,怎么样的人才算是绝顶高手呢?"
李玉函沉吟着道:"此人的功力至少要能和当今七大派的掌门分庭抗礼,而且必须要是使剑的名家,譬如说..."
韩文淡淡道:"譬如说,帅一帆..."
李玉函面不改色,叹道:"不错,只可惜像帅老前辈这样的剑法高手,找一个已很困难,若想找六个,那实在难如登天。"
韩文目光闪动,道:"别人要找这样的六位高手,固然难如登天,但据我所知,以令尊的人望和声誉,却并非完全不可能的!你说,对么?"
李玉函道:"不错,家父的知交好友中,的确有几位可称得上绝顶高手,只不过这些前辈都有如闲云野鹤,游踪不定,是以家父直到今天,才总算找到了六位。"
楚留香像是想到了什么,耸然动容,失声道:"如此说来,令尊的心愿岂非已可达成了么?"
李玉函叹道:"楚兄莫忘了,这件事还有第二点困难之处。"
楚留香道:"还有什么困难?"
李玉函缓缓道:"要证明这阵法是否真的绝无破绽,就一定要找一个人来破它,这人却更难了,只因他不但要有绝顶的武功,绝顶的机智,还必须要有非常辉煌的战绩,曾经击败过许多顶尖高手。"
他望着韩文一笑,接着道:"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试出这阵法的优劣,是么?"
韩文声色不动,微笑道:"却不知在阁下心目中,要怎么样的人才够资格呢?"
李玉函道:"小弟想来想去,这样的人天下只有两个人可担当此大任!"
韩文道:"是谁?"
李玉函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楚兄与韩先生了!",他眼睛瞪着楚留香,微微笑道:"只要两位其中之一肯出手,家父的心愿就可以达到了。"
楚留香暗暗蹙眉,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是心中平静了下来,声色不动,缓缓道:"小弟可有选择的余地么?"
李玉函道:"没有。"
楚留香叹了口气,变色道:"居然要他和六个像帅一帆那样的人交手,这不是要要了我们的命?"
李玉函微笑不语,竟然默认了。
韩文淡淡笑道:"无所谓了!我是求道者!本来就是在寻找各方高手,以求更进一步,如今,有人替我找好了,我应该高兴才是,就算是死了,若能死在'拥翠山庄';,岂非也可算是死得其所?"
楚留香怔了怔,忽然将他拉到一边,嗄声道:"你...你是不是有把握?"
韩文摇头,道:"没有。"
他这说的倒不是假话,毕竟帅一帆也仅仅是比他弱了一点点而已,而如今,要聚齐六位这样的人,而且还是有一套剑阵配合,他就算是火力全开,一个不小心,也要命陨当场!
楚留香顿足道:"既然没有把握,为何要答应?也罢!也罢!你我联手..."
话还没说完,韩文就嗤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事已至此,着急又有什么用?况且,不是我们,而是——我!"
"你疯了!",楚留香,面露急色,忽然沉声道:"咱们现在就冲出去,只怕还来得及。"
韩文摇头,道:"只怕已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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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帘已又卷起,几个人已鱼贯走了进来。
这几人都穿着纯黑色的、极柔软的丝袍。闪着光的丝袍,柔软得仿佛流水,但他们走动时,却连这流水般柔软的丝袍都没有波动。
他们的脚步,正也滑如流水,轻如幽灵。他们的脸上,也蒙着一层黑色的丝巾,甚至连眼睛都被蒙住,没有人能认得出他们究竟是谁?
他们行动间,却自然而然的有一种慑人的威严流露出来,虽然谁都瞧不出他们的身份,但谁也不敢对他们稍存轻视。
第一个人,身材瘦削而颀长,笔挺的站着,就像是一杆枪,手里提着的是一柄奇形古怪的铜剑。
第二个人,矮而瘦。
第三个人,高大而魁伟。两人走在一起,就显得分外刺眼,分外突出。
这两人的掌中剑俱是光芒灿烂,显见绝非凡品,但剑的形状,却不特别,谁都可以辨出这两柄剑的来历出处。
第四个人,身材很普通,使的也是柄很普通的青铜剑,就算走在路上,只怕也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第五个人,又矮又胖,腹凸如珠,掌中剑非金非铁,仔细一看,竟然是用木头削成的。
这五个人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一走进来,这厅堂中仿佛就立刻充满了逼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楚留香不禁更为韩文担心,只因他一眼便瞧出,这五人无论身份、地位、武功,绝无一人在帅一帆之下。
眼看韩文无动于衷,他向这五人抱拳一揖,道:"在下闻得'拥翠山庄';中到了几位绝代高手,知道今日定能一赌前辈名家的风采,实是喜不自胜,谁知前辈们竟不肯一示庐山真面目,未免令人觉得遗憾。"
五个黑衣人只是动也不动的站着,没有人开口。
楚留香笑道:"前辈们就算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又何必连眼睛都一齐蒙住呢?"
那高大而魁伟的黑衣人忽然道:"我辈以心驭剑,何需眼目?"
他虽然只说了短短十个字,但整个厅堂间都似已充满了他洪亮的语声,连几上的茶盏都被震得"格格"响动。
楚留香道:"在下也知道名家出手,自有分寸,根本用不着用眼睛看的,但前辈们难道也不想看看今日的对手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次又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了。
过了半晌,李玉函微微一笑,道:"这五位前辈平生从未和人联手作战,今日之后,也绝不会再和别人联手作战,所以他们更不必在你面前显露身份,也用不着知道你是什么人,这五位前辈今日只不过是为家父了一心愿而已。"
楚留香淡淡笑道:"不错,我也知道这五位前辈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他们和令尊的交情,但今日之事,究竟是令尊的心愿,抑或只不过是阁下的心愿呢?"
李玉函脸上变了颜色,道:"自然是家父的心愿。"
楚留香沉思了好半晌,缓缓道:"那么,令尊的心愿是只想试一试这阵法呢?还是想杀了我们?"
李玉函面色苍白,一时间竟答不出话来。
柳无眉嫣然一笑,道:"无论如何,这都已没什么分别了。"
"哦?",韩文微微一笑,道:"愿闻其详!毕竟破阵的人是我!"
柳无眉妩媚的眼波,忽也变得利如刀剪,瞪着他一字字道:"只因这阵法若无破绽,阁下只怕就难免要成为此阵的祭礼。"
韩文道:"这阵法若有破绽又如何?"
柳无眉倏然道:"这阵法纵有破绽,但经过五位前辈之手使出来,阁下只怕也无法冲得出去吧!"
韩文仰首大笑道:"这就对了,这阵法纵然破绽百出,纵然不成阵法,有这五位高手联手作战,天下只怕也没有人能抵挡的!"
柳无眉道:"不错。"
韩文道:"那么,你们又何必还要说什么阵法,论什么优劣?不如干脆说今日要将我的性命留在这里,岂非更简单明白得多?"
柳无眉道:"这其中倒有些分别了。"
韩文道:"哦?"
柳无眉道:"这五位前辈联手作战,你虽不能抵挡,但却可以逃走,阁下的轻功天下无双,堪比楚香帅,这是谁都知道的。"
韩文摇头嗤笑道:"然后呢?"
柳无眉道:"但这阵法一发动,阁下就算背插双翅,也休想逃得出去了。"
韩文默然半晌,缓缓道:"韩某和贤伉俪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定要在下将命留在这里?"
柳无眉眼珠子一转,冷冷道:"我早就说过,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是家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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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过头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昔日的第一剑客李观鱼还是茫然的坐在那里,只是低垂着目光,痴痴的瞧着面前那柄秋水长剑。
韩文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无论是不是他的意思,反正都没有人能问得出来的!不过..."
"不过什么?",柳无眉忍不住问道。
韩文袖子中缓缓的滑落一柄剑,道:"知道我用的是什么武器吗?"
柳无眉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还是忍不住问道:"剑!"
"一个真正的剑客,你认为我会逃走吗?",韩文冷晒一声,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原本还不想杀人,看来,现在是不能避免了!也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藏头露尾的鼠辈,妄称剑客!"
"你!",柳无眉蹙眉,就连那五个黑衣人都有些不悦。
楚留香忽然大声道:"这阵法发动,至少要有六个人,是么?",他目光闪动,接着道:"但现在却只到了五位。"
柳无眉道:"不错。"
楚留香心里暗暗欢喜,忍不住笑道:"你们只怕未曾想到帅一帆已不别而去了。"
柳无眉冷冷的道:"帅老前辈来不来都没什么关系。"
楚留香骤然顿住笑声,道:"没关系?怎会没关系?阵法若是少了一人..."
韩文伸出了一只手,打断了楚留香的话,道:"你难道未曾听说过,滥竿有时也可以充数的。"
在楚留香惊愕的目光中,柳无眉转身向那五个黑衣人深深一拜,道:"这阵法晚辈也曾练过,至今牢记在心,帅老前辈未到,晚辈只有勉强充数,但愿前辈们多多维护,晚辈感激不尽。"
五个黑衣人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那瘦削颀长的黑衣人忽然道:"为何不让你夫婿出手?"
柳无眉怔了怔道:"这..."
那矮小的黑衣人已厉声道:"你难道认为你的剑法,比李家的传人还高么?"
喝声中,他掌中剑已化为万点银星,洒了下来。柳无眉眼睛紧盯着这满天银星,身子却动也不动,竟不闪避招架,似乎早已看出这一剑乃是虚招。满天银星到了她面前,果然奇迹般消失了。
那瘦削的黑衣人道:"如何?"
矮小的黑衣人道:"还好。"
柳无眉嫣然道:"多谢前辈。",她忽又转身走到李观鱼面前,躬身道:"女儿想求您老人家赏剑一用。"
那老人茫然瞧了她一眼,又垂下头。
柳无眉却已再拜道:"多谢您老人家恩典。"
她竟然自说自话的就将老人面前的剑拿了过来。老人面上的肌肉似乎起了一阵颤抖,目中也爆出一星火光,只不过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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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留香忽然冲了过去,站到韩文身旁。
韩文很是不悦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楚留香笑了笑,道:"他们既然有六个人,咱们为何不能两个人一起上?"
韩文瞟了他一眼,身上的气势慢慢的放了出来,身上的袍袖无风自动,就连着身边儿的桌椅板凳儿也跟着晃动,杀气席卷,竟是狂风暴雨一般,闭上眼睛,他冷哼道:"滚!"
楚留香心中愕然。
他还未说话,柳无眉已悠然道:"你还是听他的话吧!他一个人也许还有一两分逃出的机会,若加上你,就连半分机会都没有了!剑客之间的对决,远非是你可以想象的,你甚至会被他当作敌人!"
韩文瞟了楚留香一样,幽幽的说道:"这是我的意愿,也是我最后能帮你的!"
他的意思虽未表达的清楚,自然是要楚留香去将苏蓉蓉、李红袖她们救出来。因为现在李玉函夫妇都在这厅堂中,而且绝不会离开,"拥翠山庄"中别的地方,就必定甚是空虚。这正是救人的好机会。
楚留香长长吐出口气,道:"我明白了。"
韩文默不作声的站着,楚留香又是叹了口气,身形一闪,消失了,没有人敢动,谁敢动,韩文就会把气机锁定在谁的身上!
柳无眉望着韩文嫣然一笑,道:"这就是你的武器吗?"
韩文还未睁开眼睛,淡淡道:"差不多!如果有需要,我会换!"
那又矮又胖的黑衣人,忽然哈哈一笑,道:"此人的胆子倒不小!不错!实在不错!"
韩文道:"胆子小不小,可以等我死了之后剥出来看一看,或者...我把你们的胆子剥出来瞧上一瞧!"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忽然闪电般出手,曲指如钩,一招"双龙夺珠",直取柳无眉的双目。柳无眉骤出不意,大惊退步。
谁知韩文这一着竟是虚招,左手攻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两指,已捏住了柳无眉掌中剑的剑尖。柳无眉只觉一股奇异的震动,自剑身上传了过来,震得她手腕又痹又麻,长剑再也把握不住。
韩文捏着这病秋水长剑,直到现在才睁开眼睛,他竟然是闭着眼将这柄长剑从柳无眉手中夺来的!看了许久,点了点头,赞叹道:"好剑!可惜!你不配用它!"
"狂妄!",那黑衣人怒叱一声,已经一剑递了出来。
韩文将这柄长剑握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儿,背于身后,另外一手也拔剑出鞘了,光芒乍闪,不仅封堵了这人的剑,剑光流动,还还了两招,道:"玩偷袭吗?武林高人?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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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