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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用心至诚送鼎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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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王安中的话让王黼更纠结了,“找谁来主事?”

如果此策能行,就得有人来办,王黼身为副相,只能是“分管”和“指导”,实务得另有人操办。

问题就出在这,王黼根基太浅,手下没人,一直就顾着在朝堂使力,拉到了王安中这样的盟友,下面却没几个能办实务的人。

这倒不是说无人投靠王黼,他升尚书左丞后,投帖攀附之人络绎不绝,家中也养了不少清客,在这些人里找出一两个有才干的也不难,却没有名位。要主办此事,本官起码得到朝官一级,而这个级别的人,目前还没几个能为王黼所用。

至于王冲,先不说年纪太轻,能任一路安抚司要职已是破例,绝无可能担起这种层级的国事,就说此子将王黼当作棋子摆布这种态度,王黼就绝不会用他。

正隐隐头痛时,王安中又问:“该如何将此事握于手中?”

王黼脑袋再大一圈,“总不能交给枢密院吧。”

这事比用谁更难。札子所述的西南事,既有兵事,也有夷事,还有钱事和专榷之事,而且还不是一路之事,涉及到一个属国和若干羁縻地,只能由朝堂直控。朝堂要直控,就得把这事安到具体的部门里,细细一想,哪个部门都沾,却哪个部门都兜不全。要勉强套的话,也就枢密院凑合。

可这事归了枢密院,王黼还怎么建功?蔡京、童贯、郑居中已将枢密院分占得干干净净,他在军国之事上本就没有根基,去求个同知枢密院事的位置实在太难,况且枢密院可不是好地方,给他这位置他也不敢去。

越想越头痛,王黼心中的火热片刻就冷了下来,连怎么开头都弄不好,事功果然难挣。

“还不如去天宁观再瞅瞅那道士的能耐,听徐知常说,那道士真会道法……”

王黼心思一下就转回到圣眷上,官家崇道,频频颁诏访天下异人,上有所好,臣子们自然要加倍用心。王黼比常人更用心,不仅与左道录徐知常交好,还通过他找会道法的真人。此时刘混康已殁,王老志和王仔昔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圣眷已衰,若是找来个新鲜人,讨得官家欢心,未尝不能更进一步,这可比辛辛苦苦办事来得快。

徐知常本身就是个道士,管着天下道籍,更像个文士而不是道士,没什么玄妙道法,也精书画,很得官家宠信。天下方士入京,都要叩他的门,由此熟悉不少异士。只是该推荐谁,能不能推荐,徐知常一个人不好判断,而且有早年妖道张怀素谋逆之事在,举荐异士也要承担莫大风险,因此徐知常也乐于跟当朝权贵互通消息,曲线荐举。

最近徐知常就跟王黼说到一个道士,目前正挂单在天宁观,此人自称得神霄真法,上知天庭,下知地府,中知人世,所学雷法乃道门正宗,灵验无匹。自吹自擂的人王黼也见得多了,并没怎么上心,但此时事功之心受阻,投官家之好的心思就炽热起来。

王安中对这路数却没什么兴趣,随口道:“自是不能给枢密院,尚幸讲议司已罢,不然此事怎么安置,都脱不了蔡太师的手心。”

讲议司是崇宁元年所设,由蔡京提举,议宗室、任官、国用等国之大事,实则是无事不议,总揽大政。讲议司还在的话,固鼎西南这事真要推行,绝逃不过讲议司的框框,王黼更别想以此建事功。

到了崇宁三年,蔡京独相,还通过御笔之制,拿到了凌驾于中书之上的绝对权力,此时讲议司不仅碍事,反而招惹士论,索性就废了。而后他再度任相,也是总揽大政,没必要再复讲议司。到政和二年三度拜相时,官家对他的用法又变了,自然也不允许他再设讲议司。

说到讲议司,像是触动了某个酝酿已久的想法,王黼骤然沉默,就无意识地扇着袖子,像是要赶开思绪迷雾,找到隐于其中的宝物。

“讲议司……是蔡元长效王荆公所设之制置三司条例司,当年王荆公就是以条例司避开中书,另立小中书,推行新法。”

王黼低声自语着,眼中的精芒呼应着话语,吞吐不定。

王安中也醒悟到了什么,兴奋地道:“当年三司也是分中书财权而设……”

两人对视,同时笑出了声。

王黼长叹道:“王冲此子所献之策,不止是事功,还是一只鼎匕……”【1】

“现有院司难掌此事,要得此事之功,就得另设院司,对王左丞而言,不仅仅是事功,更是搅动朝堂政局的鼎匕。”

宇文宅中,宇文黄中笑过之后,揭破了王冲上书最深一层用意。从王安石到蔡京,主政的套路都是另设司院,避开原有的朝堂格局,集中事权,推行新政。

而王冲上书,建议朝堂用事西南,此事外于朝堂现有格局,需要另建一个部门,而所握之权,所行之事,近于一个小条例司或讲议司,这就给根基浅薄的王黼提供了绝佳的舞台。既不会与蔡京、童贯和郑居中之辈正面相争,又能培养班底,提升名望,把握事功。

如果王黼不蠢的话,一定会全力推动此策,如此宇文黄中就犯了嘀咕,王冲为何要在王黼身上下这么大力气?是真心想作王黼的铁杆?

若是如此,王冲故意不去拜会王黼,此举的用意就该另作理解了。

宇文黄中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变了,王冲自然感受得到他的心思,拱手道:“魑魅与魍魉共处,比其一独主好。”

简单一句话,却道尽王冲的立场,而这立场,王冲也就对父亲直言过。蔡京,鬼魅,王黼,魍魉,都是奸人!奸人独占朝堂的危害,远大于奸人共处,毕竟奸人相忌,当然,所谓君子也是一样。

记起宇文黄中就是宇文虚中,而且话里对蔡京和王黼都隐有贬斥之意,王冲也就直舒胸襟,与其推心置腹了。

宇文黄中愣了好一阵,幽幽叹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不得已啊……”

接着他绽开笑颜:“说了这么久也有些乏了,守正,今日就留下来,尝尝我家厨娘的手艺。离蜀地这么久,怕已不知蜀味了吧。”

不待王冲回应,他又转身招呼仆仆役,让妻子和儿女出来见客。

王冲有些受宠若惊,乃至诚惶诚恐,虽说自己与宇文柏交情好,但身份敏感,还与邓家有血仇,宇文黄中能见自己,能与自己谈得这么深入,已有些犯忌。他并不指望现在就与宇文黄中有多深的私交,而是奔着十年之后的大变,预先埋下伏笔。

却没想到,宇文黄中要唤出家人相见,这是以子侄家人或至交密友相待,他可没作好准备,至少没带来礼物。

见他局促,宇文黄中笑道:“无妨,守正,你婶娘也想见见十六以师礼相待的好友,我家几个不成器的儿女,也该有个大哥,给他们作作榜样。”

宇文家厨娘的手艺的确不错,王冲都恨不得打包点东西带给王世义和李银月,宇文黄中的妻子很贤惠,几个妾室也是才貌双全,宇文柏的几个弟弟妹妹很有家教,看他的目光既拘谨又好奇,总之王冲是领略了一番仕宦之家的气息。

宇文黄中写了两封信托王冲带回蜀中,一封给宇文柏,一封给广都县老家的族长,后者用心也颇耐人寻味,该是想让王冲去看看他留在老家的儿女。

“官人,莫非你想……”

送走王冲后,宇文氏心绪复杂地问丈夫。

宇文黄中点头:“是啊,二十一娘的婚事还没着落。”

宇文氏很小心地提醒道:“可是邓家那边……”

宇文黄中没直接回答,问道:“娘子觉得,此子作可作我家女婿么?”

宇文氏抿嘴一笑:“你既这么看重,定是没差的,若要我说,就有些憨,二十一娘那丫头真过了门,定要压在他头上,倒也是好事。”

宇文黄中失笑,憨?那小子是大智若憨!估计他是品出了自己的意思,才会那么拘谨,不过这倒也不错,由此更能看出,他是个至诚之人,待君子至诚,待国事至诚,这样一个女婿,比状元还难得。

又听宇文氏换了语气:“官人,若是因此与大哥生分了,那可不好。”

宇文黄中安慰道:“我会与大哥说个明白,若是他和邓家那边心结难解,此事也只能作罢。”

宇文氏安心了,她也早知有王冲这么个人,甚至在王冲父亲出事前,比宇文黄中还先起了招婿之心。儿子是什么人她很清楚,能让儿子这么崇拜,甚至转了性子,埋头求学作事,王冲此子绝非凡士,可出了那档事,她也就死心了。毕竟为了招一个女婿,毁了丈夫的兄弟情分,乃至与邓家生出嫌怨,这代价太大。

宇文黄中嘴里说着作罢,心中却自有盘算,等到王黼借王冲之策另开局面时,大哥怕也该另有想法了。亲族仇怨终究是过去,人么,都得往前看,而兄长更是此辈的楷模,就一门心思往前看。

宇文黄中还是高看了王冲,他哪里能想到自己已被看作了女婿候补,回了客栈,招来吴匡,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官人为何这么着忙?”

见王冲的安排见缝插针,吴匡讶然。

王冲道:“闲日子该没几天了……”

吴匡安慰起他来:“官人是有大前程的,便是遭些小灾,也能变祸为福。”

王冲看看这少年,微微一笑,他上书之事还没传开,一般人都只看到他冷落王黼,以为他要倒霉了。就连何驿丞也抹下了脸,换了他的豪华套间,他索性换到客栈去住,反正有的是钱,也免得跟驿馆里来来往往的官员碰面。当然还是得给何驿丞留下地址,他作为地方官员上书言事,就得等候发落。

见王冲笑得很轻松,吴匡也没多想,他消息虽然灵通,可官人的事离得太远,摸不清楚里面的门道,既然不清楚,也就不多问了。

“赵校书……嗯,秘书省那边的官人好找,天宁观……官人,要烧香也该去大相国寺,怎么去天宁观?”

不过基于汴梁人的本性,他还是忍不住多了嘴。

“去找找我一个师兄。”

王冲不在意地答道,他来汴梁,是照着亲友远近安排行程的。先是找大舅范寥,接着是找好友宇文柏的父亲宇文黄中,再次是拜访他的恩主赵遹,最后是替他那便宜师傅赵老道找找师兄七难。

大舅没找到,就拜托宇文黄中查查去了哪里任官,而赵遹月前也出外了,以延康殿学士知成德军。但赵遹的儿子赵永裔在秘书省任校书郎,去打个照面是必要的礼节,毕竟他是在赵遹手下得的官,这份人情得维系着。

而最后一件事,也只是抱着侥幸去试试,赵老道并不知道七难的去处,不过根据描述,七难是个功名心很重的人,此时皇帝崇道,但凡有点能耐的道士,都想借此势大富大贵,来汴梁找找机会,王冲推断七难也会来。而天宁观是皇家道观,又收容各地挂单道士,把七难换作他,多半也会在天宁观蹲点。

“官人还学过道法!?”

吴匡瞪圆了眼睛,宛如第一次见到王冲,上下打量着。

“不,我是专门坏道法的。”

王冲哈哈一笑,见吴匡不信,眨眼再道:“你却不知,我在蜀地,人称太岁星君?”

崇政殿里嗡嗡声不绝,为什么事争吵了一个多时辰,却还没有结果,殿门外的近侍和班直们面面相觑,都道这副情景,可是历年少见。

“这个王冲,真是颗灾星……”

蔡京年岁已长,一番话说下来,就觉头晕目眩,感受着自己再不能独自左右朝政的无力,胸膛中翻滚着这样的感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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