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逸……”她哭出了声。
“可是现在,你不再畏寒,所以不需要我在你身边了……”
“不,我需要!玄逸,不要再说了,我们好好在一起,永永远远在一起……”
“让我说,否则我怕……会后悔。”他咽下喉间的梗塞:“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然而现在想来,好像有许多事都没有来得及做。我曾答应要为你画一幅画的,可是今年拖明年,明年拖后年……我以为我总有机会,总有下一个冬天,却不想,机会经不得等待。还有,我曾说要带你去看我们的家……”
“会有机会的,你赶紧好起来,我们立刻去看我们的家……”
“是啊,好起来……”他的眸中浮出憧憬:“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没有同我在一起,现在会如何?可是……”
他的声音蓦地一滞,而后徐徐道,带着沉淀后的沙哑:“若是知道来生依旧会经历这般磨难,或是知道每世都没有好结果,但我仍愿与你相遇,只为这一世的纠结……”
“玄逸……”她大哭。
“锦翎,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忘不掉我。要如何忘不掉,只有活着,好好活着。只有你在这个世间,才会记得我的每一丝每一毫,我也便活在你的生命里。若是你……我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不要,玄逸,我不要你死……”
“别哭……还有,你不要怪四哥。那些事,且不论其因由,我毕竟都是做过的。而且如果换做我是他,为了平定朝堂,也会如此。并不是要针对某个人,而是为了天下,这……便是天家,我们生下来就有这样的准备。就像四哥当年,为了保护你,让你留在父皇身边……若是换做我,也只能有这一个法子。若是那人果真是我,你也会怪我至今吗?还有我远征常项的那年,大家都以为我不会回来了。大军返京那日,是四哥非要你站在奉仪门上迎接。其实四哥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却一直瞒着所有人,只为给你个惊喜。还有上一回的内廷家宴,那群大臣心怀鬼胎,欺负你,而你只以为是我在维护你,却不知四哥一直在暗地里帮你……四哥为你做了太多,可是我……直到现在才告诉你……”
“我不想听……”
“又耍孩子脾气了。”他笑:“那我便不说了,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她抽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什么事?”
“你先答应我……”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答应你!”
“狡猾!”他想抬指刮刮她的小鼻子,竟是发现,连指尖亦不能动了。
没有时间了……
“锦翎,这件事你一定能做到!若是你做不到,我必会永堕地狱,受烈火焚身之苦!”
她已是猜到他要说什么,急要掩他的嘴,可是……
“我要你活着!”话已是飞快出口:“除了你,没人会永远的记得我。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存在于这个世间!”
“玄逸……”她颤声道,只觉心都随着这一声呼唤化作了轻烟。
“别让我担心,别让我不快乐。你还有许多事要做,而我……”他长出了口气,声音已是虚弱:“我累了,还有好多话,等我睡一会再和你说……”
语毕,却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忍住悲痛,扳过他的身子,让两个人的心挨得更近些。
他笑了,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
锦翎,其实我最想说的是……
我,舍不得你……
————————————————————
仿佛有奇怪的声响,像无数的蚕在啃噬桑叶。
紧接着,无数的白花花的虫子自他的身体里,自他的衣褶间爬出,如涌上沙滩的波浪般瞬间淹没了他,亦向身边的人漫进。
“玄逸……”苏锦翎抚着他瘦削的脸,指停在他依然含笑的唇角,泪如雨下,却是哭不出一声。
她更紧的抱住了她,一任密麻麻的虫子爬上她的身子,层层辗过。
“我知道你累了,好好睡吧,我陪着你……”
————————————————————
“你说咱们在一块好好说会话,却只你在说,没有听我说一句……”
————————————————————
“玄逸,其实我想说的是,活在这一世,我最不后悔的就是与你相遇……”
————————————————————
“此生你定负了我,竟然舍我而去,既然如此,来生不可再负……”
————————————————————
虫子似是无穷无尽的涌出,淹没了两个人,淹没她心底低语,仿佛织做一批白色的布,自床上滚下,铺满了整个地面,又如水一般向四边扩散,渗出……
窗外,忽然传来无数的嚎叫,是猫……此起彼伏,凄厉如电,撕碎了沉寂的夜。
————————————————————
不知过了多久,蚕食般的声音消失,一切恢复静寂,只余屋角铜漏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
当晨光透过琉璃窗格淡淡的在地上铺开喜鹊登枝的图案时,苏锦翎缓缓睁开了眼睛。
已没有泪,眸底如冰晶一般清澈。
她静静的看着面前“沉睡”的人……那个人干净清隽,一如往昔。
她的唇角亦如他般微微翘起:“你先歇着,我还有点事要去办,到时,我再来陪你……”
她下了床,将他的身子轻轻放平……他的身子,好轻。
“这样会舒服些。”
她唤了秋娥进来,开始梳洗。
她的动作极为缓慢,极为仔细。
坐在镜前,细心梳理披散的长发,然后为自己绾了个单髻。
目光落在妆奁里,将里面的金银璀璨一一扫过,而后垂了眸子,忽的掀了衣角,在白绸中单上撕了一条,三卷两卷的拧作一朵花,缓缓的,郑重的戴在发间。
“啊,王爷……”秋娥失声惊呼,霎时掉了泪。
“不许哭!”她低喝。
秋娥咬住唇,终是忍不住,夺门而出。
她便一个人静静的打理自己。
开了衣柜,选了一身素白的衣裙……那是景元三十二年,她初次送大军出征讨伐常项时所穿的衣裙,她记得他说……那次誓师,你穿着一身白衣走向我,整个人就好像从天上降落的仙子……
鹅黄的薄纱轻轻逶迤在地,素白的衣裙如云掠过……
————————————————————
她换好了衣服,走到床边,缓缓俯下身子,看着“熟睡”的人:“我出去一下,一会就回来,你要等我……”
————————————————————
苏锦翎出了门,忽见全府的人已如前日般跪了一地。
所不同的是,今日的他们全身缟素,泪流满面,然而没有一个哭出声。
她却只盯着窗外的几株台阁绿萼。
一夜之间,所有的花都谢了。
幽绿的花瓣碎碎的落了一地,仿佛天神的眼泪。
交握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平平的移开视线,步下台阶,穿过人群,向府门走去……
“王妃……”福禄寿喜唤了一声,带着哭腔。
她只脚步一滞,继续向前……
————————————————————
“皇上,清宁王妃……不,是苏……不,是段……”小续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突然出现皇宫里的人。
宇文玄苍手中的奏折“啪”的落到了龙案上。
下一刻,一个一身素白的人仿佛云一般飘入了昭阳殿。
她脚步轻移,无声无息。
她目视脚前一尺之距,端庄持重。
他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白色绸花,霎时眸底一缩。
裙摆轻飘,恍若一朵雪莲绽开在宝蓝的地毯之上。
她端端的跪下,伏拜,语声泠泠:“臣妾恳请皇上颁旨册封清宁王之子宇文信,承继王位,世袭罔替。”
良久,殿中响起了他的不可置信,以及……了然。
“玄逸……”
她未起身,未回言,只再次道:“臣妾恳请皇上颁旨册封清宁王之子宇文信,承继王位,世袭罔替。”
良久……
“准!”
“谢皇上。”
她端端的起了身,依然没有抬眸看他一眼,只恭谨的向殿门退去。
“锦翎……”
她方转了身,他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她站住了脚步。
可是过了好久,也未再发一言。
她没有回头,只抬了脚,迈出殿门。
一路上,无数人侧目,如同来时一般,都是来看这位“死而复生”的清宁王妃的。
无数的嘁嘁喳喳指指点点伴着咯吱咯吱的雪声被踩在脚下,她的唇角不觉现出笑意,却是与飞扬的雪花一般清冷。
“姑娘……”
一个人与她擦肩而过,忽的停住脚步,转了头。
她亦转身。
但见面前立着一位紫色袍服之人,看其袍摆绣制的山岳图纹,应是一品的重臣。
“姑娘,真的是你!”那人竟是面露喜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