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香阁难掩芙蓉泪()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朱柔则盈盈抬手,点翠嵌东珠凤头步摇垂下的玉石串珠漾出湖水样的微蓝色泽,温和道:“众位妹妹都起身吧,不必拘礼。”
待到一众妃嫔落座,宫菊与商兰奉上茶水,朱柔则徐徐笑道:“恩施玉露香气清鲜,滋味甘醇,乃是采用蒸青方法制作,采摘本就不易,制法更是严格,是极为难得的。”
朱宜修笑吟吟道:“嫔妾听闻,这恩施玉露外形紧圆光滑,色泽苍翠绿润,毫白如玉,状如松针,入水则复展如生,初时袅袅婷婷、浮于杯中,继而沉降杯底,如玉下落,且不说茗茶了,光是烹茶,都是大饱眼福的。”朱宜修微微啜饮,含笑道,“真当是香气清爽、回味无穷。”
“听闻恩施玉露每年所出极少,作为贡茶送入紫奥城,也不过五六罐之数,果然皇后娘娘盛宠,连招待嫔妃的茶水都这样慷慨大方。”德妃闲闲坐着,颈中一串蜜蜡红珊瑚链子泛着幽微的光泽,似她唇齿间若有如无的笑意。
德妃此言,让嫔妃们面上有些不大好看,朱柔则见状,忙抿一口茶,掩饰着笑道:“快入秋了,诸位妹妹也要注意保暖才是……如贵嫔怎么瞧着神色这样差?”
万明昱勉强欠一欠身子,眼下的一片鸦青甚为明显:“嫔妾失仪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嫔妾最近一段时间睡得不大安稳。”
恂贵嫔低低一笑,转首对良贵嫔道:“和煦堂终究比不得长春gong舒适敞亮,她自然睡不安稳了。”
良贵嫔瞥一眼万明昱怏怏的神情,未置可否,只兀自抿了一口茶。
容贵嫔坐在万明昱身侧,闻言关怀道:“我们那边倒是有个法子,拿夜来香的花瓣捣成细末,炼蜜和匀,制成的丸药煨入香薰,可以安眠。”
德妃扬一扬眸,芙蓉玉面在清晨和润的日色中娇嫩如花蕾初绽:“法子还算精致,只是不知你们漠北的法子可适合中原人的体质?”
容贵嫔自然听得出德妃的讥讽,只扑哧一乐,懒洋洋道:“德妃这样说真的无关紧要吗?听说你的先祖来自闽南,看来是京城的风水宝地养得好,如今到了你这一辈,自然看着跟京人无异了。”
闽南不够富庶,远远比不过苏杭之地,政治上的重要性也不及京畿周围,更非漠北、西南、西北、陇右等军事要地,德妃面色一沉,拉长了脸呵斥道:“本宫再不济,也比你这样的异族女子要强得多,满宫里谁不知道你就是个贡品罢了,得意什么!即便是礼嫔的出身,也比你高些。”
礼嫔闻言一怔,碍于德妃位高得宠又不敢说话,只狠狠灌了一口茶。
朱柔则眼见这拌嘴拌得越发厉害,忙劝说道:“大家同是天子妃嫔,何必这么计较?都是自家姐妹……”
“自家姐妹这四个字,嫔妾可担不上。”德妃瞪了容贵嫔一眼,见她不欲理会自己,方斜斜看了朱柔则一眼,笑意冷淡,“只有娴贵妃才是皇后娘娘您的姐妹,旁人哪里敢攀高枝儿。”
贤妃扑哧一笑,耳垂上那一对海水蓝刚玉耳环轻轻晃着,如碧波荡漾:“皇后娘娘言之有理,德妃妹妹没听出来罢了。”贤妃光洁的面上浮起尖刻的笑意,刻意加重了语气道,“天子妃嫔,自家姐妹……是了,嫔妾们只是妾侍罢了,自然彼此间如姐妹一般,皇后娘娘高高在上,乃是嫡妻正室,主仆、君臣,到底是有区别的。”
朱柔则不曾料到自己的话被贤妃一通歪解,好心成了坏心,白的描成黑的,又是懊恼又是尴尬,只能望着朱宜修求救。
朱宜修心里有数,轻咳一声道:“如贵嫔,你既然睡不安稳,可曾请了太医来瞧?”
万明昱声线温弱,勉力道:“请过了,开了几剂安神汤。”
采容侍立在万明昱身后,闻言嘟哝一声道:“哪里请过了……”
声音虽小,但朱宜修却听得分明,疑窦顿生:“采容,难不成如贵嫔身子不好,你们没有请太医来么?可是你当差不谨慎?如贵嫔糊涂,难道你也跟着一块糊涂了吗?”
采容唬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娴贵妃娘娘息怒!”
朱宜修的面容在殿内逸逸沉浮的沉香里显得有几分疏离淡漠,她的语调虽平缓,但却透着一股子不容轻视的庄肃:“本宫身为正一品四妃之首,协理六宫,若有那做奴才的不敬主子,本宫便发落了去暴室。”
万明昱急急道:“贵妃娘娘,不关采容的事……”万明昱一语未必,眸中已噙着泪水,“是嫔妾连续几晚都梦到腹中夭折的孩儿,那梦极诡异,故而受了惊吓。”
朱柔则一怔,与朱宜修对视一眼,忙道:“那如贵嫔你为何不肯请太医呢?”
见万明昱有几分为难,朱宜修淡淡对采容道:“你来说。”
采容微微变色,但不敢不从,低低道:“娘娘梦见腹中子化为了乌鸦,可怖的是,乌鸦竟然开口诉说冤屈,称小产之事另有隐情,还说会在害她之人所住之处的上方盘旋。娘娘认为是因为自己忧思伤心太过,才会梦魇,又担心这样的事情流出去会惹得阖宫不安,故而不敢请太医。”
“荒谬!”朱宜修玲珑如蝉翼的发鬓那支横逸而出的凤穿牡丹鎏金步摇垂下的璎珞微微触碰,有清越如细雨落于琉璃瓦的声响,“怪力乱神一说,岂可轻信?”
朱宜修的目光扫过一众嫔妃,最后定格在德妃身上,淡淡道:“德妃,你信吗?”
德妃嗤的一笑:“自然不信。”
“如贵嫔。”朱宜修抬一抬手,示意采容起身,方缓缓道,“你失了孩子,难免会难过,但也不要自己吓自己,回头本宫让孟太医去看一看你,你好好养着身子,这样的憔悴,如何能侍奉好皇上呢?”
万明昱温顺道:“嫔妾明白了。”
待出了昭阳殿,贤妃与德妃只是沉思,却见宫菊与商兰正跟一群小宫女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德妃不由蹙眉道:“做什么呢?这般吵吵闹闹的!”
宫菊见是贤妃与德妃相携而来,匆匆请安道:“贤妃娘娘万福永安!德妃娘娘万福永安!方才奴婢听说如贵嫔娘娘梦见了早夭的皇子变成了乌鸦,正好想起从前在乡下的时候,农忙时分常有乌鸦偷食庄稼,村民们便在田埂上烧鱼腥草,就可以驱赶乌鸦了。”
“鱼腥草?”
商兰忙道:“鱼腥草易寻,烧起来会有鱼腥味,故而乌鸦避之不及。只是民间的土方子罢了,娘娘不知道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德妃瞥一眼身侧若有所思的贤妃,淡淡道:“好了,罗嗦什么!皇后等着你们伺候呢,还不赶紧进去!”
待到宫菊与商兰进殿,四下无人,德妃低低问道:“姐姐怎么看?”
“乌鸦?鱼腥草?是谁这样有心?”贤妃衔着一缕薄淡的笑意,拈着蹙金撒烟水绿帕子按一按鼻翼的粉,平静道,“又不关咱们的事,咱们只消坐着看戏即可。”
德妃会意一笑:“姐姐说的是,且看如贵嫔吧,失了孩子,又迁去了和煦堂,即便如今宠爱又兴盛起来了,到底也不能跟从前相比。这戏,自然比畅音阁要好看得多。”
摄政王府,书房,奕渮试了试一把片金牛角大弓,弓弦紧绷如满月之状,若有利箭在手,必能百步穿杨。
“摄政王臂力过人,这把震天弓也只有摄政王才能拉开!”江承宇满面堆笑,不失时机地奉承道。
奕渮颇为自得,洋洋道:“这把震天弓为父皇所赐,听闻最早为唐朝大将薛仁贵所制,薛仁贵靠这把震天弓一举射杀突厥的三员大将,时称‘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当真是威武神勇!”
江承宇笑道:“此次大计,必然也如震天弓一般,得让西亭党晓得厉害。”
奕渮取了一盏太平猴魁润喉,闻言不由嗤之以鼻:“他们除了联名上书,抗议本王擅权,又懂得什么?况且那书还不是本王弹压了下来?”
江承宇小心翼翼把那片金牛角大弓挂到墙上,陪笑道:“若无人幕后操纵,他们也没有那样大的野心。只是,微臣听闻,西亭党在朝中也颇具一番势力……”
奕渮冷哼一声道:“能在本王眼皮子底下……胆子可真够大。”
“摄政王放心,微臣明察暗访,已经发觉了不少存二心之人,借此次贿考案,便可一网打尽!”
奕渮冷冷一笑:“还有六七日的功夫,江承宇你好好拿出本事来,本王可要开开眼界!”
注:蒸青绿茶是指利用蒸汽来杀青的制茶工艺而获得的成品绿茶。蒸青绿茶的新工艺保留了较多的叶绿素,蛋白质,氨基酸,芳香物质等内含物,形成了“三绿一爽”的品质特征,即色泽翠绿,汤色嫩绿,叶底青绿;茶汤滋味鲜爽甘醇,带有海藻味的绿豆香或板栗香。由于炒青绿茶居多,湖北恩施玉露、仙人掌茶等是仅存不多的蒸青绿茶品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