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玉郎眉剪远山翠()
畅音阁坐落于紫奥城的西南角,离颐宁宫不远,座南面北,三重挑檐,卷棚歇山式顶,覆绿琉璃瓦与黄琉璃瓦剪边,下层与中层檐覆黄琉璃瓦,恢弘壮丽。上层檐下悬“畅音阁”匾,中层檐下悬“导和怡泰”匾,下层檐下悬“壶天宣豫”匾。内有上中下三层戏台,上层称“福台”,中层称“禄台”,下层称“寿台”。
畅音阁寿台呈正方形,砖木结构,四角有雕花木草纹填金漆大柱,台后则是十二扇雕海水江崖、万里祥云、凤鸾和鸣等吉祥图饰的嵌玉石鸡翅木屏风,屏风后面是楼梯,可通往福台与禄台。
寿台台前的两根柱子挂着对联,左书“动静叶清音,知水仁山随所会”,右书“春秋富佳日,凤歌鸾舞适其机”。正面的护栏顶端有木雕莲花,并以狮子滚绣球作为点缀。寿台顶部装饰有垂花倒栏杆,与下方的护栏相对。
寿台中部下方设地井,安装有绞盘,盖板可开合,可以根据戏剧的内容,把布景和人物从地下托出台面。寿台后部则设天井,井口安设辘轳,与福台、禄台贯通,亦可升降演员、道具等。使用三层台的剧目不多,绝大多数只在寿台上表演,福台和禄台则只在一些神怪戏中才用。
朱成璧端坐于戏台正前方,左侧坐着玄凌与朱柔则,右侧坐着奕渮与吕惠媛,一众妃嫔则依序而坐。
成嫔着一袭淡藕色绣玉莲交颈长衣,娇俏艳丽,意气风发,顾盼之余,眉宇间十分得色,频频与身侧的宫女说笑。今日听戏,成嫔的位次安排在万婕妤身后,连陆婕妤与李容华都被排到了后头,可见她如今风头大劲,直指德妃与万婕妤。
朱成璧低低向竹息道:“成嫔可是复宠了?”
竹息轻轻一笑,为朱成璧续了一杯热茶:“听闻成嫔在倚梅园吹笛,恰好皇上经过了,故而勾起旧情,成嫔才能鲤鱼翻身。”
竹息刻意咬重“恰好”两字,朱成璧心中有数,却只把玩着案上的一只象牙雕的酒杯,上面以蜜蜡点缀成赤色蝙蝠,颇为精致:“汤良娣呢?她没来么?”
竹息默默一叹:“自从永华宫走水后,汤良娣的身子就一直不好,都半个月过去了,还未曾侍寝过。”
朱成璧闻言,亦是叹息:“难为她了,为了避开与德妃争锋,只能如此,不过再这样下去,只怕长安候要吃心。本来汤氏入宫,仅封了从五品良娣之位,就是低调行事,没想到依然陷入了是非争端。一会儿你让孟太医去瞧瞧,也好让德妃知道,小惩即可,若是想赶尽杀绝、只手遮天,哀家自然不会置之不管。”
奕渮侧过身子道:“你们俩说什么体己话呢?”
朱成璧掌不住笑道:“你自跟媛妃说去吧,来吵哀家做什么。”
奕渮剥了一枚金橘递到朱成璧手里,似是百无聊赖:“二月二,龙抬头,齐聚畅音阁听听戏也是好的。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奕渮欠一欠身,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你如今气色很好,我看着心里也高兴。”
朱成璧盈盈一笑,嗔怪地看了奕渮一眼,低低道:“别没大没小的,帝后与嫔妃们可都在呢。”语毕,朱成璧转首吩咐恭谨立于身侧的简云然道,“你从去年开始,便联合内务府大力整修畅音阁,更邀请前工部郎中陈正则细细查改图纸,想必今日的准备都是万分妥帖的了?”
简云然微微一福,浅浅笑道:“奴婢本是尚仪局尚仪,得太后娘娘与皇上赏识升为尚宫,自然事必躬亲,好生准备。”
朱成璧点一点头:“哀家就点一出《地涌金莲》,也好检验一番,你这寿台修得如何。”
简云然含笑记下,又吩咐身后的两名宫女道:“把折子递给皇上与摄政王。”
玄凌懒懒接过折子,随意翻了翻,冷冷道:“才这么些?”
简云然素来得玄凌心意,玄凌亦是好言好语相待,方才那一番话,不啻于当众斥责。简云然有些尴尬,面色也微微发红,忙道:“这‘荣福班’是京城里最好的戏班,不知皇上想看什么戏?奴婢也好知会他们,下一次排给皇上看。”
玄凌嗤的一笑,扬声道:“《陈平盗嫂》,能排出来么?”
一语既出,在场的人具是大惊失色、张口结舌,朱成璧惊愕回首,见奕渮铁青着脸,登时就要发作,正欲劝说,却是一声“哇”的婴儿啼哭响起。
朱宜修忙抱着予泽起身:“予泽怕是饿了,臣妾能否抱着他去偏殿?”
玄凌冷哼一声:“去吧。”
简云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宜修虽然岔开了话题,但畅音阁中的气氛依然是波云诡谲,静得如深海悬冰,每个人都是捉摸不透的神色,目光只在玄凌与奕渮身上逡巡不定。
简云然深吸一口气,腆着笑脸对玄凌道:“皇上,其实荣福班的《四郎探母》也是很不错的……”
玄凌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只随手将折子抛到身后的万婕妤手中:“婕妤,你看着点吧。”
万明昱不敢接过那折子,只起身屈膝:“嫔妾身子有些不适,怕点不好戏……”
玄凌剑眉一竖:“身子不适?婕妤可是搪塞朕么?”
长春gong掌事女官采容忙出声道:“皇上息怒!婕妤小主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一时间,诸人又是一怔,面色各异,陆婕妤与安小仪已投来嫉恨的目光,德妃则打量万婕妤两眼,冷冷一笑,转过头去不言,贤妃愕然之余,更见不快之色,只用力攥着手里的蹙金撒青烟帕子。
玄凌惊喜道:“当真?怎么不早些说呢?”
采容屈膝道:“婕妤小主这几日身子弱些,本是想等着胎像稳固后再说,也免得皇上与太后娘娘担心,但是方才小主饮了一杯金菊香片,有些不适。”
朱成璧忙吩咐竹息道:“还不快把刘太医与孟太医请过来!”语毕,朱成璧笑着看向玄凌道,“怎么?可是欢喜傻了?连老规矩也忘了吗?”
玄凌怕一拍头,笑着对李长道:“传朕口谕,晋万氏为正三品贵嫔,封号,便沿用那个‘如’字,叫钦天监用心择个好日子,行册封礼吧。”
成嫔一脸欢欣如破云而出的日光,率先起身恭贺道:“恭喜如贵嫔娘娘!”
朱柔则亦含笑欠身:“恭喜如妹妹。”
万明昱笑意深深,微微一福:“臣妾谢皇上,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出了畅音阁,清冷的日光投照在凝着冰雪的树枝上,似裹着一层水晶,折射出刺目的雪光,朱柔则抬手挡了一挡,却有一阵寒风裹挟着细碎的冰粒扑面而来,仿佛刀割一般的疼痛,方才畅音阁的温暖已是荡然无存。
朱柔则遥遥望着万明昱被簇拥着回长春gong,连玄凌与太后亦少不得要过去,以示皇嗣重要,心里不觉有些发酸,低低叹息一声,拢一拢立领上的银灰色的风毛,举步便要上轿。
“皇后娘娘留步。”一把清婉动听的女声骤然响起,正是德妃甘思雲。
朱柔则眉心微蹙:“德妃妹妹有什么事?”
德妃轻轻一笑:“长春gong那位已经是如贵嫔了,进宫不过半年有余,就成了一宫主位。话说这长春gong也有一番文章,听闻原是太宗皇帝为宸妃所建,彼时还叫万春gong。只不过,万春gong与长春gong虽是一字之差,这恩宠,却照样是常驻不衰呢!”
“永华宫也是恩宠不减,况且若论及宫宇文章,前些日子,听闻德妃你与贤妃不合,是否是由于永华宫永昌永华,而临华宫却只是临位昌华呢?”朱宜修扶着剪秋的手,徐徐上前,注视着德妃微有不忿的目光,温婉笑道,“德妃妹妹在贤妃的临华宫吃了闭门羹,本宫都为你们惋惜,本以为你要向皇后娘娘痛诉衷肠,怎么,如今在冷风口上硬拉着皇后娘娘说话,不是只谈论前朝旧事吧?”
德妃清眸一扬,冷冷道:“自然不是,成嫔跟如贵嫔接连有孕,而承受雨露最多的皇后娘娘却无身孕,妹妹只是担忧皇后娘娘会因此不快,特来安慰而已。”
朱柔则闻言,面露不郁:“德妃妹妹的恩宠难道就少了?只是话说回来,本宫三番五次让皇上多去看看你,本以为你能领情。”
“皇后娘娘的情,妹妹自然会领。当然,妹妹也心知肚明,皇后娘娘独占恩宠,未免六宫嫔妃怨望加身,自然要广施恩德。不过呢,娘娘坐拥木瓜琼瑶,就客客气气打赏妹妹几颗甜枣,妹妹领情,但未必会领心。”德妃的目光凌厉扫过朱柔则的面庞,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朱柔则被一番连讥带讽,几乎气得发怔,朱宜修按住心头的冷笑,低低劝道:“德妃的口舌倒是越发伶俐了,只可惜,这番话落到皇上耳朵里,不知会作何想法。”
朱柔则好容易平静下来,闻言忙道:“万万不可。”
朱宜修奇道:“长姐就任由德妃如此放肆么?”
“她的父亲是朝廷重臣,上回德妃失宠,甘循就多有不满,更联络苗从哲一同上书。”朱柔则柔柔一握朱宜修的手道,“罢了,罢了,其实也是我不好。何况德妃近日来气性不顺,说上一通便过去了,你我不必与她计较。”
待到朱柔则的轿撵离去,剪秋方露出忍着多时的痛快笑意:“方才德妃好大的阵仗,皇后可是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呢。”
朱宜修伸手抚过身侧树枝上的一层冰雪,凌冽的寒意沁入肌肤,却分明更添心中那一把旺火,对朱柔则的落魄也更为得意:“剪秋,你做得很好,贤妃与德妃生出隔阂,德妃不敢去指谪太后,反而对皇后更为恼恨,很好!本宫就是要看着皇后失意,她越失意,皇上就越怜惜,皇上去凤仪宫越多,只会让皇后久久被置于炭火之上,这,才是本宫最想要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