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锦屏香暖夏日长()
朱成璧、玄凌与朱柔则赶到章德宫的时候,贤妃与德妃正一同跪在殿外,朱成璧见状不由怒道:“如今知道要下跪认错了,方才不是闹得正欢么?”
万明昱听得动静,匆匆从殿中迎出来,屈膝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皇上圣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朱成璧蹙眉道:“什么时候了,不必拘着礼数,娴贵妃如何了?”
万明昱忙道:“娴贵妃娘娘尚有力气产子,嫔妾方才嘱咐了染冬照着娘娘预先留着的方子去抓药了,又让绣夏特意切了参片让娘娘含着,只是娘娘羊水破得急,若不能顺利产子,只怕对娘娘母子不利。”
朱成璧点一点头:“你临危不乱,做得很好,但是贤妃与德妃闯下祸端,不能不惩罚以示警戒,竹息,传哀家口谕,撤去贤妃与德妃的绿头牌,罚俸半年,禁足一个月思过。”
玄凌望向贤德二妃的目光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厌腻与阴冷,斥道:“母后只是罚俸与禁足,若是朕,必定降了你们的位分!皇后就是皇后,怎能由得你们背后妄自议论!”
贤妃与德妃大气也不敢出,只颤颤兢兢地伏在地上。
朱成璧冷冷剜了德妃一眼:“先跪着!等娴贵妃顺利产子才能起身!”语毕,朱成璧颇赞许地看着万明昱道,“听闻你方才好言相劝,反倒挨了德妃的耳光?”
万明昱心里一凛,晓得朱成璧眼线众多,势必对前因后果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忙回道:“是。”
朱成璧颔首道:“有错当罚,有功当赏,皇上认为呢?”
玄凌微一沉吟,接口道:“那么,就晋万氏为正四品容华。”
万明昱还未回过神来,却是剪秋匆匆出来,语调哀惶:“贵妃娘娘不好了!”
“你说什么?”初初落座的朱成璧惊得险些差点把手中的茶泼出来,“娴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横着的?”
刘太医不住地举起袖子去擦额上的冷汗:“微臣不敢欺骗太后娘娘,娴贵妃娘娘的胎,一直是由娘娘自己看顾的,微臣对娘娘的体质并不十分清楚,但眼下孩子横着生不出来,只怕是凶险。由于羊水已破,如果时间拖得久了,即便能顺利生出来了,也是形同痴呆。”
此言一出,不光是朱成璧与玄凌,在座的一众嫔妃具是神色惊异。
朱柔则心里吃痛,急急唤道:“可有什么法子可以催生么?”
刘太医懊恼道:“微臣对妇产千金一科并非十分通晓,若是梁太医还在……”
朱成璧心下一沉,说不出是难受、痛悔还是辛酸一并涌起,盘踞着、混杂着,狠狠绞着心,不由加重了握着冰玉茶盏的力道,直到惊觉手掌的微微疼痛,忽的又是心中一亮,忙转眸吩咐竹息道:“去请顾太医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顾太医匆匆进来,朱成璧殷殷嘱咐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个孩子不容有失,娴贵妃也得好好的,明白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瑶光殿中的安静似是波云诡谲,朱成璧双目微合,只缓缓转着手里的佛珠,听着铜漏里的水一滴一滴落下,铜漏明明那样远,滴水声却又那样清晰真切,仿佛在耳畔响起,敲着心、震着身,提醒自己这是与时间赛跑,看谁能抢得这个孩子。
约莫三盏茶的时间,顾太医又匆匆出来,面带喜色:“太后娘娘,皇上,娴贵妃娘娘的胎已经正过来了。”
朱成璧与玄凌具是大喜:“娴贵妃可还好吗?”
“娴贵妃娘娘方才喝了一碗参汤,已经恢复了不少。”
朱成璧抚着胸口,长长吁了一口气:“那哀家便放心了。”
礼贵人见状忙奉上一盏安神茶,陪着笑道:“娴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太后娘娘无需多虑。”
玄凌亦劝道:“在这里坐了许久,母后也累了,不如先回宫休息?”
朱成璧瞥一眼玄凌身旁频频瞩目于内殿、无比焦虑的朱柔则,心中冷笑连连:“不必了,哀家挂念皇子,毕竟是哀家第一个孙子。”
玄凌点一点头,吩咐礼贵人道:“你亲自去小厨房,让下头的人熬一些粥来,熬得稀一点,再配一点笋瓜,眼见要到晚膳的时间了,不要让母后因此劳累。”
朱成璧闻言,端容半日的脸色方有了一丝破冰的浅浅笑意,执过玄凌的手笑道:“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偏你这样记着。”
玄凌低低一叹:“儿臣眼见娴贵妃生产凶险,心里想着,当年母后生儿臣也是艰难万分……”
朱成璧心里一动,生出几许绵软的笑意,静静望着玄凌恳切的面容,握紧了他的手。
酉时三刻,朱宜修顺利产子,母子平安,玄凌甚为欢悦,当即赐名予泽,取恩惠施泽之意,意指予泽的降生乃是上天垂爱、泽被天下,这样的寓意,自然象征了章德宫的无上荣光。
只是,对于朱宜修而言,从前许诺的太子之位,却是如浮云一般,不见所踪,即便章德宫的地位再重,又有何意义?在这样夹杂着喜悦与暗恨的日子里,朱宜修的心,一日一日沉静了下去,只暗暗谋划着将来的道路。
颐宁宫,朱成璧缓缓饮下安胎药,又取过一枚糖渍杏子吃了,皱眉道:“这几日胎动不安,是否是因为生绢束腹的缘故?”
顾太医忙道:“不会,生绢束腹只会让腹部看起来小些,不会损伤胎儿,否则,微臣也没有那个胆量让太后娘娘使用。”
朱成璧苦恼道:“已有四个多月了,只怕再这样下去要瞒不住。”
竹息取过翠翘金凤玉搔头为朱成璧细细挠着那一匹青丝,柔声劝道:“皇后娘娘在娴贵妃娘娘的辅助下,能看顾好后宫,再不济,总有万容华帮衬着,太后娘娘不便出殿,就好生养着。若还是不行,您也可以去甘露寺小住或者去承德避暑。”
朱成璧点一点头,又向顾太医道:“娴贵妃与皇长子近来如何?”
顾太医道:“娴贵妃娘娘身子无碍,大殿下有些虚弱,许是母体本就孱弱的缘故,但只要好生调理着便可以了。三日后便是大殿下的满月礼了,为太后娘娘您考虑,还是不要参加为好。”
朱成璧爱怜地摸着小腹:“好,我明白,你得空告诉摄政王一声,不要担心便是。”
待到顾太医退了出去,竹息低低道:“从前太后娘娘很不愿意怀上摄政王的孩子,如今虽是情势所迫,但太后也很喜欢腹中胎儿。”
朱成璧温然一笑:“很久没有体会过做母亲的感觉了,此番怀孕,虽是意外,又遇着许多的烦心事、逢着不少变故,但每每摸着腹部,就想起凌儿与真宁。我在想,或许,这个孩子是上天格外怜悯、方赐予我的,也就慢慢愿意接受了。”
竹息抿一抿嘴道:“但是,如今摄政王甚少来颐宁宫,只怕看不到太后娘娘这番心思。”
朱成璧微微一怔,沉沉叹气:“徐妃的身子,一日一日地不好了,原以为摄政王回来能好起来,只可惜是回天乏术,他多多陪着徐妃也好,他欠她,我也欠她。”
竹息沉默片刻,转了话头道:“原本皇上大婚之后就是真宁长公主出阁下降了,但是被一直拖到今日,长公主出阁,太后娘娘还是要参加的,但月数大了也不好,还得早做准备。”
朱成璧道:“皇长子满月礼后,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你一会儿去告诉真宁一声,让她好生准备着。”
竹息微微屈膝:“奴婢明白。”
朱成璧颔一颔首,正伸手要去端案上的青花茶盏,手势却突然一滞,竹息忙道:“太后娘娘怎么了?”
朱成璧颤颤缩回手,欢喜得几乎要落下泪来:“竹息,他在动呢!”朱成璧拉过竹息的手放在腹部,喜悦道,“你听!他在踢我……”
竹息满面欢欣,轻柔地抚过朱成璧微微凸起的小腹,以护雏的姿势细细听着,喃喃道:“真好!真好!”
八月初三,是予泽的满月礼,贤妃与德妃虽然解除了禁足,但并不允许参加满月礼,甚至连前往章德宫恭贺都不被允准。
御花园,贤妃与德妃闷闷地逛着,彼此静寂无言。德妃只顾绞着手里的绢子,没料到被一株探出头来的玉兰扫了脸,登时大怒,一把纠下那花掼到地上,狠狠跺了几脚:“什么劳什子,你也敢来欺负我!”
贤妃轻轻咳嗽一声:“德妃妹妹太过急躁了。”
德妃弹一弹衣袖,皱眉道:“刚入宫的时候,好歹太后还管束着,不让皇后荣宠太过,如今太后的身子不大好,执掌六宫的权力都交到了皇后手上,凤仪宫日夜笙歌,你我还有好日子过么?”
贤妃柳眉一挑,淡淡道:“皇后摄六宫,娴贵妃也协理六宫,皇后自然不能只手遮天。”
德妃嗤的一笑,杏眼微扬:“娴贵妃可是皇后的亲妹妹!上次在章德宫,她可不是处处帮着皇后说话?还有你别忘了,娴贵妃早产,说到底是你我的错,你别腆着脸了,难不成她还能帮我们?”
贤妃拈着蹙金撒烟水绿帕子点一点鼻翼的粉,只扬起一缕浅笑:“娴贵妃的皇后之位与太子之位是被何人夺去?即便姐妹血亲,难不成就真的心无嫌隙?”
德妃微微一怔,正泛着思索,却是端妃从玉兰树后转出,看见贤妃与德妃,慌忙屈膝请安:“贤妃娘娘万安,德妃娘娘万安!”
德妃一掩唇鼻,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早已失宠的端妃娘娘啊!”
端妃心知德妃难缠,只能越发恭顺,不敢答话。
德妃望着端妃批把红的裙裾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玉兰,唇角一勾,尖刻道:“玉兰!玉兰!又是玉兰!一到秋天,是不是只有玉兰才开得那样点眼?”
贤妃似是想起了什么,望着树上蓬勃怒放的大捧玉兰如流云轻泻,似是有心,又似是无意:“本宫素来是个闲人,人闲了,自然会听到些闲言碎语。仿佛有谁说过,端妃与皇上结缘,是因为玉兰花呢!”
德妃咦了一声,眼眸中有阴翳划过。
贤妃微微弯腰,拾起被德妃踩坏的玉兰花,轻轻簪到端妃的发髻上,端妃轻轻一颤,不由问道:“贤妃娘娘何意?”
贤妃轻笑出声:“你喜欢玉兰,本宫便把这朵玉兰赏给你,不准拿下来。你到底只是正二品的妃,本宫却是正一品的贤妃,牢牢记着上下尊卑,德妃不喜欢玉兰,就别穿得花枝招展的出来惹人嫌。”
德妃握着绢子为贤妃细细揩一揩手,责怪道:“姐姐就是好心,还肯为她簪花,她病了那么久,要是把病气过给了姐姐怎么办?”
“无妨。”贤妃的笑意越发浓烈明艳,贝齿似闪烁着星星寒意,“若是本宫真病了,只能说明端妃不详,到时候,只怕端妃不是褫夺封号,就是降了位分,那才热闹呢!”
德妃会意,娇滴滴一笑,接口道:“这话不错,只是本宫好奇,端妃如此不中用,或许是齐正声教育得好,不过话说回来,齐正声死在前线,亦是不中用呢!”
端妃一力忍耐,听到德妃讽刺自己的养父,实在按捺不住,扬声道:“嫔妾的养父是栋梁之才,皇上与太后娘娘追封他为太子太保,你既然说嫔妾的养父不中用,便是借机讥讽皇上与太后娘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