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年大步走出门外,对于身后传来的私语声他充耳不闻,早已侯在门外的家人赶忙迎了上来,躬身道:“老爷,让轿子过来?”
“嗯!”王启年点了点头,他上了轿子。.org外间传来家仆的声音:“老爷,现在回府吗?”
轿子里王启年正摩玩着一枚玉佩,犹豫是直接回府还是去拜访一下自己内阁的那几位同僚,共同商议一下今天朝堂上的事情。突然天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剧烈的强光映在轿子的布壁上,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响雷,仿佛劈在众人头顶上,引起了轿外一片惊叫声,连王启年本人都惊的玉佩脱手。还没等他回过神来,黄豆大的雨滴便劈头盖脑的淋了下来。
“好大的雨呀!”王启年将轿帘揭开了一个角,向外望去,只见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离着六七米开外的便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看到这般景象,王启年叹了口气:“雨太大,回府去吧!”
“是,老爷!”
王府。
书斋中,王启年一人独自枯坐,面前放着一本王船山《读通鉴论》,他所学本来就属于湖湘学派的经世济用一派,又所素来佩服船山先生刚毅自强的为人。平日里每逢遇到挫折不顺之事,一般都坐在书斋中独坐看上一会儿船山先生的书,养气敛志,往往都有奇效。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书前,明明书上一行行字自己都认识,可却偏偏入不了眼,越看越是心浮气躁。终于王启年再也耐不住性子,猛的站起身来,将那本《读通鉴论》猛的推倒一旁。
“老爷,你晚饭没怎么吃,我煮了点莲子粥,来吃两口吧!”
门外突然传来妻子的声音,王启年转过身去,只见老妻正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粥碗走了进来。他挤出一丝笑容,上前接过粥碗,笑道:“今天身子有些乏,晚饭时便有些吃不下,有劳你了!”
王妻看了王启年一眼,叹了一口气,问道:“老爷,可是今天朝堂上有什么事情?”
王启年一愣,心知妻子看出了自己的异样,他正想著找个什么托辞瞒不过去,却听到妻子柔声道:“老爷,我知道你在那个位子,很多事情都不能与其他人说,但事情都憋在心里,迟早会出毛病的,你我夫妻数十年,不如说与我听,也好与你开解开解。”
王启年闻言叹了口气,低声道:“你知道与日本和议的事情吧?今天朝堂之上有人在此事上弹劾老夫。”
“原来是为了此事。”王妻松了口气,她身为当朝首辅的妻子,自然也有听说此事,赶忙笑道:“丢了藩国,虽然并非老爷的过错,但您身为平章军国事,受几个弹章又有什么了?老爷当真是多心了。”
“那弹章是御史台的王凤章上的!”
“什么?”王妻闻言一愣,她倒不是因为御史台的人弹劾王启年惊讶,毕竟御史台本来就是皇帝养来监督制衡朝中大臣的,那些御史骂内阁大臣简直是天经地义。只是王凤章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是王启年当主考官那一届的,算来是王启年的门生,门生上折子弹劾座师在官场上恐怕比公然忤逆不孝还要少见多了。
“那个弹章是我让他上的!”王启年叹了口气:“也算是投石问路吧,辨辩风色!”看到妻子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王启年叹了口气,低声解释了起来。原来与日本和议,丧失属国之事后,他心里清楚作为首辅,必然会遭到各个潜在政敌的进攻。而是否能击退政敌的进攻,保持住内阁首辅的位置,最重要的因素就是“圣眷”——也就是自己在太后心中的位置了。为了确定这点,王启年便决定让自己的人先上折子弹劾,看看太后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情况不对的话,干脆就主动请退算了,免得到了山穷水尽被斥退,那可就连复起的机会都没有了。
“你知道,本朝太祖武皇帝鉴于前朝阉祸,便不设宦官,以女官担任秉笔承旨之职。但毕竟女官无法出京,所以既无法担任监军,更无法如前朝一般执掌东厂、西厂。但如此一来,本朝相权之重,历朝难及。圣上最忌讳的就是宰臣结党,我这也是以退为进呀!”说到这里,王启年叹了口气。
听了丈夫这一番话,王妻这才明白过来,赶忙问道:“那朝会上太后是如何表示呢?”
“没有任何表示。”王启年叹了口气:“既没有驳回弹章,也没有相反的表示,太后的心思真是高深莫测呀!”
“老爷,依我看太后的心思还是在您这边的!”王妻劝慰道:“这次的事情原委太后也是知道的,责任不在老爷您的身上,换了别人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定还不如您呢!”
“但愿如此吧!”王启年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我刚才突然觉得就算是辞官返乡也没什么不好。省的在汉京每日里蝇营狗苟,伤神劳力,不如回到家乡,引黄逐兔的好!”
“不过那也得老爷放得下朝廷的事情才行!”王妻笑了笑,柔声道:“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回房休息吧!”
“也好!”王启年站起身来,与老妻一同回屋休息了。
约莫四更时分,卧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王启年睡眼迷惺的爬了起来,问道:“什么事?”
“老爷,汉京尹府有急使求见,说是江防的事情!”
“汉京尹府?江防?”王启年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他下得床,沉声道:“让他进来吧!”
只听的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管家带着一个满身泥水的汉子进得屋来,那汉子扑倒在地大声道:“王相公,大事不好了,袁公堤决口了!”
“什么?”|王启年脸色大变,他顾不得那汉子身上脏污,抢上前一把将其扶起,急问道:“你说明白点,到底是怎么回事?”
“相公,我是汉京尹府中小吏,这些天长江上游连日大雨,江水涨得很快,府尹大人遣人在江堤旁连夜巡逻,但方才连降大雨,湖水也猛涨,内外交冲之下,袁公堤靠桥口那一段溃了口子,江水猛往里面灌。小人受府尹大人之命,赶来向相公禀告灾情!”
“怎么会这样!”王启年只觉得眼前一花,险些昏了过去,幸好一旁的管家上前扶住。原来大顺定都汉京,大概的地理位置是在今天武汉三镇的汉口一带。这里位于汉江与长江的交汇处,地势险要、交通便利,但有一个大问题就是水患。每年7-8月间,雨季到来,长江上游与汉江的洪水都顺流而下,在这里汇合,一旦两者时间重叠,就非常容易冲破堤防,形成水灾。而对于这一点,大顺自然也是非常重视,作为汉京的最高行政长官,汉京府尹就还有一个加衔是提举江防诸事,下辖还有两营大约七千人的江防军以供看守堤防之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征用汉京附近的所有驻军。
王启年闭了一会眼睛,推开身旁的老妻,站起身来,沉声道:“你马上回府尹那儿,告诉他立即征用所有的人力,一定要把口子给我堵住!无论花用了多少银钱,我事后都会同意的。”
“是,大人!”那个属吏爬起身来,快步向外间冲去。王启年回头对管家下令道:“马上准备马匹,去袁公堤看看!”
管家看了看外间漆黑的夜空,劝阻道:“大人,天已经黑了,风雨又这么大,还有洪水,要不再等一个多时辰,等到天明再说吧!”
“洪水的事情耽搁不得!天明恐怕就迟了!赶快去准备!”
“是,老爷!”
雨水冲刷在街道上,在当时即使是首都汉京,除了少数几条干道是用青石铺成,许多较为偏僻的道路都是用夯土铺成的,被雨水一冲,就成了一片泥地。两个拿着玻璃罩子的煤油灯的家人走在前面,可是在漆黑的雨夜里,灯光最多能照出去六七米,再远的地方便是漆黑一片。王启年骑在马上,一阵阵雨水打在脸上,就如同黄豆一般,生生的疼,他咬住牙关,狠狠的抽了坐骑一鞭,那匹平日里很温驯的母马嘶鸣了一声,脚下一打滑,险些失蹄。幸好夹在马旁的两个健仆伸手将马扶住了。管家见状,靠了过来,大声喊道:“老爷,这天气不成了,还是回去吧!”
“不行!”王启年大喊了一声,从马背上滑下来来:“拿根竹杖给我,今天就算是走路也要走过去!”
“是,老爷!”无可奈何的管家只得吩咐两个年轻的家仆将王启年夹在中间,冒着风雨往袁公堤的方向跋涉而去。
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已经离袁公堤不远了,天色已经微明。突然打灯的汉子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隆隆的沉闷声响,停住脚步一听,那沉闷的声响还夹杂着“决口了,决口了!”的惨呼声,这个汉京本地人脸色顿时大变,随手将手中的煤油灯往地上一丢,转头就跑,口中连声喊道:“决口了,快跑呀,不跑就没命了!”
“怎么回事?”王启年刚刚喝骂了一声,这时他也从大雨声中听到那可怕的闷响,他的双脚甚至可以从脚下的地面感觉到轻微的震动。这一瞬间,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惨白。家仆们赶忙手忙脚乱的将王启年抬了起来,向附近的一个小丘跑去,终于在洪水到来前逃出一条生路。
小丘上,王启年向袁公堤那边望去,在凄凉的晨光中,他可以看见决口已经迅速扩大,成为一道骇人的洪流,发出万马奔腾般的巨大声音。洪水正在淹没附近的许多大小村庄。无数的房屋正在纷纷倒塌。草屋顶上坐着逃命的人,漂在水上。木料和家具漂在水上。人和牲口漂在水上。年轻的爬到大树上,但树被洪水冲倒,淹没,漂起。到处水声中夹杂着哭声和呼救声……
从西北方向桥口决口的地方,虽然距离很远,但水声也渐渐清晰,好像是刮大风的声音。他转首向右望去,却没有看见洪水,惟见各村庄的百姓扶老携幼,牵着牲口,哭着,喊着,逃离家门,向附近的高处奔逃。因为下了多天雨,泥泞很深,还有积水,老人和儿童不断跌倒。看到这里,王启年喉头一甜,便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口中涌了出来,伸手一捂,已经殷红的一片。
“老爷,你怎么了!”一旁的管家惊惶抱住王启年:“来人,快去找大夫来,老爷吐血了,快来人呀!”
“不必了!”王启年无力的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凄然的笑容,一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自己在朝堂上花了多少心力,最终却落得这般下场,他便十分心痛,几乎流出泪来,不禁叹了口气。
“事关天命,非人力所能及呀!”
两天后,都御史刘云上书,称此次汉京洪水乃是宰臣失德吗,上天示警,当朝首辅须退位以应之。大顺平章军国事王启年随即上了奏折,声称自己老迈无能,身居相位,却丧失藩国,有愧于先皇与太后陛下的信任,请求辞官回乡养病。邓太后虽然再三挽留,但王启年依旧坚持辞官,于是邓太后便加王启年太子少保,准予返乡休养。以次辅戚之悌为平章军国事,接替王启年的职位,随即将早国权调回汉京,以为兵部尚书参议政事,职方司掌院,专掌舆图、军制、镇戍、简练、征讨之政,沈宏茂为户部侍郎,由于户部尚书胡克勤已为内阁成员,尚书不过是他的本官,并不过问户部的实际事务,实际上沈宏茂已经成为了实际上的帝国的财务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