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陈再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吧,不过玉帅,处死土谢图部男丁和禁止采矿之事可否再斟酌一下,土谢图部的男丁可有近十五万人呀,全部处死恐怕有伤天和吧?采矿之事更是牵涉极大,只怕诸部王公都有牵涉其中,将来只怕后遗症更大!”
“不错,这两桩事情的确很过分,但陈大人你不能否认的确有利于国家吧?”
“这个——”陈再兴不由得愣住了。.org如果仔细想一下,高廷玉这两项措施不但对大顺朝廷大有好处,而且在古代中国都是有旧例的。在生活条件严酷的草原上,个体是无法单独生存下去的,所以每个个体其实都是属于某个部落的,所以一旦叛乱,那么叛乱的就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家庭,对于叛乱者的惩罚自然也不会只限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家庭。处死叛乱部落的青壮年男子、妻子变卖为奴作为草原上数千年来通行的法则虽然残忍,但也有其内在的合理性。至于禁止蒙古诸部开采矿产和制造火器更是源远流长,在古代东亚,向塞外出售铁器从来都是国家严加限制的行为,原因很简单,这样可以削弱草原上技术水平低下的游牧部落的军事潜力。既然古代中国可以通过禁止向塞外游牧民族出售铁器来削弱潜在敌人的军事力量,那么现在大顺禁止蒙古王公开采铜、铁矿,制造武器来达到同样的目的也就很正常了。
“的确这两桩事情对大顺统治外蒙古是必要的?可是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如果在一百年前,您这么做是完全正常的,可是现在将十几万已经放下武器的敌人全部杀死就不同了,他会引起所有蒙古人的憎恨的。至于禁止开采矿产,大人,您心里清楚,也许车林多尔济可以从他的作坊里能够制造出刀、长矛、盔甲还有一些浅陋的火器,但是绝对无法制造出大量精良的后膛步枪、重炮、榴霰弹、格林炮这样的现代武器,凭借那些原始的武器,也许在一百多年前,准格尔人可能给顺军造成一定的威胁,但今天只能说是一些麻烦,小麻烦罢了,您完全没有必要为了这样一点小麻烦而采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不,你错了。”高廷玉的双眼突然露出了哀伤的表情:“如果你的座师在这里,他也会赞同我的。”
“座师?”陈再兴一愣,眼前不由得闪现出吴汉民严峻的面容。
“不错,如果是他在这里,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高廷玉叹了一口气,随即脸色一整,沉声道:“陈复生,我今天就替你座师,给你上为政者的最后的一课吧!”
“车林多尔济的叛乱不是偶然,他只是开始。一百年前,大顺在击败了准格尔汗国后,通过帮助哲布尊丹巴活佛来间接控制喀尔喀蒙古诸部。但这几十年来,喀尔喀部世俗王公的势力不断壮大,而哲布尊丹巴活佛的实力却相对弱小了,这些世俗王公中强大的就想要借助外部力量的帮助建立自己的国家,车林多尔济就是其中的一个,放在五十年前,不,三十年前,那些世俗王公们绝对没有胆量在活佛去世当天夜里发动军事政变的。所以如果想要将喀尔喀蒙古继续保持在大顺疆域之内,就必须改变旧有的统治方式。”
“旧有的统治方式?”陈再兴重复了一句,脸色突变,低声问:“成宗皇帝?”
“不错!正是成宗皇帝,平定了准格尔汗国的成宗皇帝!”
陈再兴一言不发,脸色却已经变得惨白,熟读史书的他自然知道这位号称“二祖之下武功第一”的成宗皇帝在征服了准格尔汗国后做了什么,他将数十万准格尔男丁依照草原上的通例,高过车轴的男丁一律处死,在草原上煊赫一时的准格尔部就此灭绝,只有准格尔盆地这个历史名词还提醒着人们历史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部落。对待成宗皇帝如此暴行,即使是后世的大顺臣民也不无微词,但一直到十九世纪末的当时,安西都护府一直是大顺万里疆域里最平静的一段。
“你应该知道,为政者的善恶和普通人的善恶是完全不同的,判断为政者的善恶不是根据他的行为,而是根据他行为的结果。寻常人对旁人处以酷刑毫无疑问是恶,但为政者若以酷刑威慑潜在的罪犯,保持正常的秩序,却是善。既然大顺要直接占领喀尔喀蒙古,将领就应该认真考虑自己必须要犯的罪行,并且要趁着军威最盛的时候一次彻底的完成,以免日后需要不断的犯下去。这样一来,由于不需要一再犯罪,他就能够让人们重新感到安全,再施以小惠,人们就会依附过来。这样只要一代人的功夫,大顺就能牢固控制喀尔喀蒙古这块土地了!”
“原来如此!玉帅你的一番苦心,当真是,当真是——,只是后世史书上恐怕会有些不客气吧!”陈再兴轻叹了一声,他此时已经完全理解高廷玉的一番苦心了,只是一股苦涩的味道却在口中回荡,久久不能离去。
“老夫乃天家疏族,家国本是一体,此生惟愿我大顺北疆无忧,古人云‘三代为将,道家所忌。’老夫如今已近耳顺之年,就算明日就死了,也算不得折寿了,个人毁誉早已不计,任凭后人评说了!”
陈再兴听到这里,心知对方心意已定,轻叹了一声,躬身朝高廷玉拜了一拜:“既然玉帅主意已定,那下官就不多说了,只是为政之道,一张一弛,光是处置叛徒还不够,我想请诸部活佛,做一场**事,祭奠卫国捐躯的将士英灵,顺便赈济一下各部灾民!”
“嗯!”高廷玉点了点头:“那也好,这桩事便交由陈大人你来办吧!所需资财便从土谢图部没收的财货中出!”
“是,玉帅!”陈再兴向高廷玉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他此时的心情异常沉郁,刚才高廷玉所说的那段话,就好像千钧重担压在他的心头。一时间陈再兴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放弃商人生涯选择重新为官到底是对的吗?高廷玉能够像他所说的完全不计个人毁誉是因为他百分之百的忠诚于朝廷,但自己呢?自己难道也是忠诚于朝廷?一时间他不禁呆住了
陈再兴神思不属的沿着墙边走了出去,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一阵冷风吹来,让其清醒了过来。陈再兴看了看周边的情况,是一处残存的宅院,本来是属于某个内地的皮货商人的,也许是因为比较靠近色丹寺的缘故,从车林多尔济逃离库伦前所放的那把大火中幸存了下来,现在里面住着几个对于顺军来说比较重要的客人,陈再兴记得吉林斯向自己抱怨住宿环境太恶劣后,自己曾经下令将其安置到这里来。此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想找一个人随便聊聊,看起来这个英国人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陈再兴推开院门,门内一个人捧着一堆东西走出来,正好迎头撞上。那人手上的东西落了一地,正要张口叫骂,却认出了是陈再兴,那人立即换了脸,一边凑上前替陈再兴的外衣掸灰,一边笑道:“小的方才在院子里听到喜鹊叫,想不到是贵人来了,大人您是来见吉先生的吧?吉先生刚刚出去了,大人您进去稍坐会,小的立刻给您上茶!”
陈再兴已经认出了那人是吉林斯的那个叫蒋志清的中国仆人,只见其满脸谀笑,在前面引路。陈再兴听说吉林斯不在,正准备转身离去,却突然看到地上亮光一闪,上前捡起来一看,却是一枚黄金圣物盒,正是方才从蒋志清身上落下的众多东西之一。
“哦,原来你是教派中人。”在大顺的士大夫中有不少信仰基督教的,陈再兴对这种饰品倒是并不陌生,此时他已经看清了那圣物盒制作的十分精细,而且在圣物盒的中央还镶嵌着一颗指头大小的珍珠,不太像是蒋志清这等人所能有的。
“这圣物盒是你的吗?”陈再兴一边玩赏着这枚圣物盒,一边沉声问道。
蒋志清闻言一愣,这枚圣物盒便是那天晚上他从战场上弄到的收获之一,却没想到被这位陈大人看到了,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冒称是自己的为上,小心的答道:“大人,这玩意是我那天在战场上捡到的,觉得是个值钱玩意,就留在身边。”
“嗯!”陈再兴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厮说的话不尽不实,但这个时候也没必要穷究了。陈再兴翻过圣物盒,只见在圣物盒的背面有个凸起物,他用力摁了一下,背面突然弹开来,里面露出了一张怀抱婴儿的美貌女子的照片和一撮金黄色的头发。陈再兴暗想这女子应该是某个俄**官的爱人,那个俄**官将爱人的相片和头发带在身边,作为思恋之物,现在看来此人已是凶多吉少了。陈再兴仔细看了看那相片,只见那女子杏眼桃腮,体态丰腴,乃是个极出色的美人。陈再兴玩赏了一会这圣物盒,觉得颇为喜爱,便笑道:“这玩意我颇为喜欢,这样吧,你报个价来,让与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