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拔都肃容答道:“引起缅甸王室内战的正是贵国的前任仰光领事吉林斯先生,是他给予伪王孟既军火和支持的许诺,孟既才得以发动兵变杀死了前任合法缅甸国王锡袍。.org而且在政变成功后,他甚至还雇佣匪徒袭击了大顺在曼德勒的使领馆,杀死了前任护缅校尉府长史赵又廷赵大人,杀死外交人员,这是公然践踏国际法的行为!”
简森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一切都属实?”
“当然!这一切可以由刘之行大人作证。我当时也在校尉府内,如果不是护送王子与公主陛下逃往大顺,说不定那天夜里也死在曼德勒了!如果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拿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吉林斯先生和这一切有非常密切的联系!”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吉林斯领事要派人袭击贵国的在曼德勒的外交官员呢?这对他和英国并无任何好处!”
“应该是为了逼迫伪王孟既彻底的倒向英国,签订条约。”拔都已经在和狄奥克那里得到了政变当时的绝大部分内情:“当时伪王孟既在政变上台后,想继续保持和大顺的宗主国关系,吉林斯为了迫使孟既彻底的倒向英国,就发动了对大顺驻缅甸官员的袭击,并将其归罪于孟既!”
简森没有回答,但是从他脸上的表情,拔都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一旁的早国权低咳了一声,道:“我们说这些,并不是要惩治吉林斯先生。中国有句古话‘跖之狗吠尧,非贵跖而践尧也,狗固吠非其主也!’,站在吉林斯先生的立场,这么做理所当然。但是现在明显英国已经不可能用很小的代价获得缅甸这一殖民地,在两个帝国之间爆发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只为了缅甸这么一小块贫瘠的殖民地,这是否明智呢?希望可以将我的心意通报给贵国当道诸公,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遗憾!”
一旁的翻译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将早国权的话翻译成了英文,简森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终于抬起头来,说:“很荣幸您将这个机会给了我,我一定尽力做好这一件事情,不过我想请问一个问题,两位大人,贵国希望和平,但和平的条件是什么呢?”
“恢复原状!这就是我们的条件,当然具体细节我们可以通过会谈进行商议,但是大体上的条件只能是以这个为基础,这是大顺所能接受的最低条件!”早国权一字一沉的答道:“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通过你告诉贵国的上下,您听说过基钦纳,霍雷肖?赫伯特?基钦纳上校吗?”
“当然,他是大不列颠的英雄,虽然他没有成功的在苏丹解救戈登先生,愿上帝保佑他的灵魂。但毫无疑问,基钦纳上校是陆军中最能干的军官之一!”简森说到这里,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大人,您提到基钦纳上校干什么?”
“不久前英国政府已经任命了基钦纳上校作为缅甸方面英军的最高指挥官,再一次亲身勘察进军路线的行动中,基钦纳上校所在的船只遭到我军侦察部队的袭击,他本人以及所携带的大量文件已经被俘,他本人现在就在我的军队中,当然是作为一名俘虏!”
“什么?”简森几乎立即从圈椅中跳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和喜悦,在他身上一个记者的职业敏感性在这一刻压倒了民族情感,民族英雄亲自勘察军情被俘,而记者简森通过雄辩和说服将其从敌人的牢房中将其拯救出来。这会把所有文明世界的眼球全部集中到自己的身上来。他敢用自己死后的得救与否来打赌,如果这一切通过自己的笔写出去,至少在三年内,伦敦乃至巴黎、柏林、维也纳、圣彼得堡的任何一个贵族的客厅都会向自己这个不久前还一名不文的小记者敞开大门。一想到这一切,简森几乎就感觉到自己的咽喉被一只无形的手给卡住了。
“两位大人!”简森舔了一下自己有些干涸的嘴唇,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道:“我要怎么才能相信你们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一个用来制造混乱的谎言呢?据我所知,你们中国人在战争中是从来不忌讳使用诡计的!”
早国权和拔都微笑着对视了一眼,随即笑着对简森说:“简森先生,我理解你的怀疑。但基钦纳上校不是一个普通的英**官,他在你们英国很有名望,而且已经被任命为缅甸英军最高军事指挥官。您发回去的报导《每日电讯》的编辑一定会小心求证的,如果基钦纳上校安然无恙,是我们在撒谎,这样的报导是不会上报纸的!”
简森一想不错,便点了点头:“可以,不过在此之前,我向和基钦纳上校见一面,而且如果你们要我写报导,总得让我自由吧!”
“当然可以,你现在就可以去见基钦纳上校,在码头上有一条船等着您,随时听候您的吩咐!”早国权说到这里,站起身来,轻击了两下手掌,门外进来一名年轻军官。早国权对年轻军官下令道:“你现在带简森先生去基钦纳上校那儿,然后送他去码头那儿,给一条船送他去仰光!”
“是,大人!”
早国权点了点头,便向屋外走去,拔都紧跟在他身后。此时屋中只剩下简森和那个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等着简森的年轻军官。简森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来,那个年轻军官看了他一眼,向门外走去。
隔壁的一栋小楼内,早国权和拔都从窗口看着简森随着年轻军官向屋外走去,拔都稍一犹豫,低声问道:“早大人,您认为这个记者会按照我们希望他做的那样做吗?他和那个基钦纳见面后会不会改变主意?”
“你觉得呢?”早国权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下官以为很危险,那个基钦纳是个极聪明的人,恐怕很容易就能猜出我们的企图,会告知那个记者,这样那个记者恐怕就不会替我们办事了!”
“也许吧!但我猜那个记者无论如何都会替我们办事。他和那个上校不同,只是个普通的记者,我们给了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他就会死死的抓住!踢也踢不开!”
拔都惊讶的问道:“但他明知道这样对他的祖国不利呀?”
“拔都呀!”早国权叹了一口气,轻轻的拍了一下拔都的肩膀,第一次直呼对方的名字:“你还是和这些洋人打得交道太少了,这些洋人和我国中不同。我国士大夫自小便习‘义利之辨’。而这些洋人不同,他们国中无论是小民还是贵绅,皆唯利是图,毫无廉耻可言。比如这个记者,即使是因为他的报导后来导致国事不利,只要他获得厚利,不但他自己并无内疚,就连其他人也习以为常,毫无谴责之意,所以无论上校说些什么,只要那个记者觉得有巨利可图,回去后还是会照着我们要他做的去行事!”
“原来如此,多谢大人教诲!”拔都脸色突然一变:“可若是这般说,那这些西夷国中必然是人人自利,内斗都来不及,怎的国势如此昌盛?征服万国?这可当真是奇怪的很?”
早国权脸上也现出疲惫的神色:“是呀,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能明白其中秘密,我中华上国复兴便指日可待。老夫老矣,这个秘密就交给你们这些后生吧!”
牢房内,基钦纳正坐在桌前,伏案疾书些什么,不时抬头思考一会儿,继续低头书写。自从他被关进这栋由商馆改建而成的临时牢房后,他就努力的在工作着,就仿佛他现在不是在牢房里,而是在他仰光的办公室里一般。
“砰砰!”门外传来两声敲门声,基钦纳头也不抬,大声喊道:“请进!午饭的碗筷放在茶几上!”
“基钦纳上校?”门口传来一个带着伦敦口音的英语,基钦纳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白人男子,正用探询的目光看着自己,看到自己抬起头来,问道:“请问可以打扰您几分钟吗?”
“您是——”基钦纳疑惑的站起身来,在这个地方出现一个陌生的白人实在是件让人疑惑的事情,他小心的向那个白人身后看去,一个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哨兵站的笔挺。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那个白人男子取下头上的帽子,向基钦纳微微的鞠了一下躬:“我是伦敦《每日电讯》派驻缅甸的特派记者,克劳夫简森。”
“很高兴在这里见到您,记者先生!”基钦纳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一会对方,高大的身材,被亚热带阳光晒得黝黑的皮肤,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节出有一层薄薄的老茧,一双眼睛透出兴奋的光。基钦纳伸出右手指了一下书桌旁的座椅:“请坐,很抱歉这里没有咖啡,也没有茶,清水可以吗?”说话间,基钦纳用自己的杯子给简森倒了一杯水。
“多谢您,上校先生!”简森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基钦纳微笑着看着对方将水喝干净:“您还需要再来一杯吗?”
“不,谢谢,上校先生,我已经不渴了!”简森将水杯放到书桌上,这时他已经不那么激动了。基钦纳笑着问道:“那记者先生,你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来意了吧?”
“基钦纳上校,我今天来这里是作为《每日电讯》的记者来对您做一番采访的,希望您能够接受我的采访!”简森咽了一口唾沫,压低声音道:“我可以将您被中国人俘虏的事情让文明世界知晓,希望这样可以让您早日重新恢复自由,至少可以改善您的待遇!”
基钦纳没有做出回答,他的目光扫过门口,那个哨兵还是笔挺的站在那里,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是他可以肯定在某个隐蔽处有一个精通英文的敌人在监听着自己和这位有些冒失的记者先生的谈话。基钦纳稍微思忖了一会,答道:“正如你所看到的,中国人给我的待遇不错,甚至对于一个俘虏太好了些,如果记者先生您真的希望对我有所帮助的话,希望您在您的文章里提一下我的部下们,一共有四名军官,还有三十二名士兵和水手,他们也被俘虏了,但是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现在在哪儿?”
“我会的!”简森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继续问道:“您还有什么希望我在报导里提到的呢?”
“没有了,记者先生,作为一名基督徒,我只有接受上帝的安排!”基钦纳答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人,我们的敌人允许您对我采访?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简森微微一愣,在心中他立刻权衡了一下利害,毫无疑问,如果自己将不久前那两个顺军将军和自己交谈的内容合盘托出的话,眼前的这位基钦纳上校只怕未必会接受自己的采访了,毕竟如果自己将所有事实在《每日电讯》上捅出来的话,恐怕英格兰的政坛又会发生一场大地震的,这对即将开始战争可不是什么好事。简森稍一思忖,找了一个理由:“上校,具体原因我不清楚,可能是这些野蛮人可能是希望从我们的交谈里得到一些情报吧!”
基钦纳点了点头,对方的回答和自己的猜想不谋而合,他决定将计就计,利用这个机会,将自己被俘所造成的影响减少到最小。
“记者先生,如果您能够回到仰光,希望您将我的个人意见转告给领事先生:尽可能迅速的向中国人进攻,胜利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至于我个人,那并不重要!”
“上校,我记住了!”简森点了点头,基钦纳的勇气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采访完成的很快,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只有二十分钟,原因很简单,简森的目的只是为了确定被俘的人是基钦纳本人,而基钦纳也不愿意多说,以免让屋外的敌人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当简森离开基钦纳的房间后,那名青年军官立即带着他前往码头,那里有一条快船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