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候喝得步履醺然。凤翎进去的时候,正见着汝阳候往门前,一边走推开身边欲搀扶的小厮,满脸不悦的低声喝斥,“起开!这是想让本候失礼于人么?”
那小厮紧张地跟在他身边,伸臂虚扶。
凤翎忙快几步,给小厮使了个眼色,让他退开,自己则上前搀着汝阳候,笑道,“爹爹今儿是真高兴啊,喝得这么畅快!”
汝阳候“哈哈”大笑,抬起右手挥挥,“畅快,是畅快!跟候爷喝酒就是畅快!”
一边笑,汝阳候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凤翎搀扶时塞入他手心的物件纳入袖中,又转过脸冲安乐候笑,翘起大拇指,带着浓浓的醉意道,“如今本候是真知道,候爷,您,果然是殚精竭虑,忠心为国之……之第一人啊!本候,佩服,佩服!”
安乐候含笑自谦,抬臂相让,亲自送汝阳候出去,“哪里,哪里!承候爷谬赞,本候也是尽人臣之责,份内之事罢了!”
汝阳候还是夸赞不休。
趁两人说话,凤翎转过头问身后跟随的小厮,“备好马车的吧?千万别让候爷骑马,小心伺候着回府。”
小厮点头应是。
凤翎又费了些口舌,才将汝阳候劝得弃马,坐进马车。
汝阳候临行,还不忘撩起车帘,指着凤翎大声嘱咐安乐候,“候爷,你可不能亏待本候的媳妇啊,本候记得你的情!回头你也来汝阳府住住,本候定十倍还于你!”
安乐候自然应下,送走汝阳候,回头又和凤翎回厅里喝了盅茶,说了回话,不过以长辈之礼问询。凤翎便趁机将恶梦之说说了一遍给安乐候听,又说了些失礼告罪的话,最后仍是将“等哥哥回来”这句话咬得斩钉截铁。
安乐候拈须点头,面色如常。
墙角的滴漏正过了亥时。
凤翎起身行礼告辞,安乐候点头,未及说话,抬眼时目光却是骤然一凝。虽只一瞬,凤翎却在他的眼神中瞧见了明显的怒意。
凤翎转眸,就见得安乐候世子陆之勋阔步进来。
陆之勋第一眼就落在凤翎脸上,先是一阵讶然。
他进门听下人说汝阳候刚刚离府,心头虽奇,却并没太过在意。见厅里亮着灯,也就顺道进来看看,却没想到一眼就瞧见个绝色的女子。
陆之勋第一眼是惊艳,随即就想起这女子虽换了副妆容,却是自己见过的。
秦天河的长女,如今的汝阳候世子夫人。
陆之勋的面色立刻就暗了几分,想退出去却己经来不及,只好挺身大步向安乐候迎了进来,行礼。
凤翎忙起身行礼。
陆之勋冷冷的回了礼。有外人在,他自然不会多说,向安乐候问过安以后,便要告退回房。
凤翎也就趁机一并告退。
秦显文的事她己经向安乐候问过,就不需要再问一次陆之勋了。
出门,她故意走了慢了些,竖起耳朵,果然听得安乐候低沉的嗓音,是说给陆之勋的,带着不悦,“你跟我来。”
凤翎由丫环领着去了赵氏安排给她的“憬园”。
凤翎住的“憬园”在安乐候府的东跨院里,本来离主院较远,又有世子夫人赵氏的吩咐,不让闲人打扰,这院子就显得颇为清静。
琥珀就趁夜在府里摸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凤翎便猜想,或是秦显文不在府中,或是府中另有秘室。
第二天一早,凤翎才用过早饭,陆怡萱就前呼后拥的前来“探望”。
陆怡萱一大早被安乐候训了一顿,是想尽力压抑的,却仍难免冷嘲热讽,气势汹汹,责怪凤翎挑拨离间,无事生非。
凤翎也不争辩,只是偶尔加几句煽风点火的话,让陆怡萱怒气更盛。
凤翎从陆怡萱的嘴里将前天夜里的信息知道的七七八八。
安乐候在书房呆了一夜,寸步未出。
老夫人洛氏夜里咯了血,太医还在府里守着,阖府上下紧张兮兮。
世子成了夹心酥,两头遭怨,只好回自己屋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砸了平日最喜欢的汝窑瓷,价值不菲。
陆怡萱还带来了世子夫人赵氏的埋怨,说夜里本来歇得晚,世子还天未亮就起身出门,搅得一屋子人都跟着睡不安。
赵氏不停埋怨陆怡萱,性情暴躁,不知收敛。
陆怡萱不服,还想把这堆火再泄到凤翎头上。无奈棋无对手,她骂累了也只能甩手离开。
对着陆怡萱怒气冲冲的背影,凤翎的心头“卜卜”直跳。
不知道郭之勋的一早离府,是不是与秦显文在关?
不知道秦乐文与常欢有没有守在门口,能不能尾随陆之勋,见机而动?
能不能顺利找到大哥大嫂?大嫂腹中的胎儿可还安好?
想不出答案,呆坐无用,不如火上再浇些油。
凤翎起身至妆镜前,琥珀过来替她挽了个时下流行的云髻,没有过多的装饰,只鬓边几朵小花,髻上仍是那支双鱼交吻赤金簪。
看着镜中栩栩如生的交吻鱼,琥珀不禁弯了弯唇角。
凤翎抬手拍了她的手背一下,“笑什么,这儿呢,点上。”说着往自己眉间指。
琥珀会意,取过台上的胭脂,以细笔沾了,极仔细的往她眉心里点上米粒大小的一颗朱红。
凤翎端详许久,对镜满意地点头。
效果妙极了!
秦显文给她看过外婆年轻时的画像,眉心一点朱砂痣,妩媚妖娆。
琉璃取过早准备好的衣裳来,金丝梅花暗绣交领襦裙。款式与昨日大不相同,却是一模一样的烟绿色,外搭一件银鼠皮小坎肩。
琥琥替她抚平衣角,上下打量,由衷赞道,“素了些,不过小姐穿着还真好看。”
“咱们去探病的,自然得素雅些。”
凤翎冷笑转身,带着琉璃琥珀,及汝阳候替她借来的两名宫婢,主仆几人往洛氏的院子去。
洛氏让大丫环秀兰出来,称老夫人己经歇下,不方便见她。
凤翎也不强求,十分关切的向秀兰打听洛氏病情,太医可来瞧过,可吃过药之类云云。
秀兰一一恭敬回答。
问了差不多一刻钟,凤翎才转身离开,在院门口却又遇见安乐候。
安乐候拧眉负手低额,若有所思且面有疲态,
凤翎慌忙问安。
安乐候驻了足,目光掠过凤翎髻边的双鱼交吻赤金簪,凝了一眸,跟着不自觉松了眉心,转开目光时,却是一声轻叹。
凤翎听到这声叹,忙安慰道,“候爷勿需太过担心,老夫人自是福寿无量。而且我问过秀兰,说只是夜里伤了风,无碍的。”
安乐候点点头,扬起一抹长辈式的慈爱笑容,声音低沉却是异常柔和,“探过老夫人了?有心了。”
声音柔和得连安乐候自己都觉得怪异。
对于自己的儿孙,他都不曾生出这般亲近过。看样子,他果然一刻都不曾忘却过去啊!
目光胶着在凤翎的发顶,安乐候竟不自觉又是一声叹,目光中跳动着掩饰不住的哀伤,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寻常老人。
“老夫人歇下了。”
抬眼时凤翎被他眼中的哀伤感染,鼻头一酸,冲着安乐候就跪了下来,“凤翎向候爷请罪!”
安乐候大惊,伸手虚扶,“快起来,莫行此大礼,你何罪之有?”
凤翎起身哽咽,“回候爷,虽然心知老夫人必会福寿安康,凤翎心中仍是忐忑难安。生恐是因为凤翎惊扰到老夫人,才致老夫人身体欠安。若真如此,凤翎真是罪该万死了。”
“小小年纪,说什么罪该万死!”安乐候失笑,“偌大的候府,岂会因有客造访受到惊扰?你和阿萱本也旧识,与候府本又关系匪浅,就安心住几天吧,”
安乐候顿了顿,才又柔声道,“阿文的事儿,世子会办妥的,你勿需操心。”
凤翎大喜,行礼谢过,回头往院里头望了一眼,脸上仍不无担忧,“只是老夫人……”
“人上了年纪,总有些毛病,”安乐候也往院里瞧,又转脸看向凤翎,“难得你一片孝心,跟我来,”
凤翎往一边侧身让开,安乐候便负手背后,不紧不慢的走着,凤翎便离半步跟在他的身后,与安乐候一前一后的又到了洛氏的屋外。
在门口正遇上个小丫头端着托盘出来。秀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个藤制的小篮。
见了安乐候与凤翎,神情便是一愣,慌忙行礼。
安乐候往小丫头手上瞧了一眼,盘上尚余半碗稀粥,小菜也几乎未动,显然是才吃了收拾出来的。
安乐候微拧眉心,“才用的早饭?”
秀兰看一眼凤翎,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却是不敢隐瞒,“回候爷,是。”
安乐候语气便是不悦,“不在屋里伺候,做什么去?”
秀兰捧起手上的小篮,道,“回候爷,老夫人说想瞧院里的海棠花,有几分新鲜气儿,老夫人让奴婢摘几枝来养着。”
安乐候点头,不再说话,径自往屋里去。凤翎忙跟在他的身后。
一旁自有小丫头打帘,进屋传话。
安乐候与凤翎进屋的时候,洛氏己经由秀萍搀着自床上起来,半倚坐着。
洛氏脸色煞白,一言不发,冷眼看着安乐候,
紧抿毫无血色的嘴唇,目光如刀。
安乐候突然有些心虚,定定神,才往身侧的凤翎做了个手势,“这孩子一片孝心,想来……”
话未说完,洛氏却是握紧拳,身体大颤,不及秀萍反应,她竟“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紧闭双目,倒了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