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甘氏彻夜未眠。
她在黑暗中瞪大双眼,不说话,枕边却悄悄的湿了一大片。
凤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陪着她。
只到天近将亮,甘氏握紧她的手,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凤丫,咱们之前的约定还算不算?”
“算!”凤翎知道甘氏话里的意思,很用力的点头,“咱们搬家,远远的离开这里。
娘所想的,也是她所希望的。
只要娘能过得安乐,就让所有的背叛、痛苦,还有她心中的仇恨统统见鬼去吧!她,娘、还有哥哥,一起重生。
“好。凤丫,等你及笄,等你与阿伦成了亲,娘就在你的屋子边儿上搭间草屋,再等你有了孩子,等翠英有了孩子,娘就替你们看孩子,我这一辈子,还求些啥?”
甘氏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带着些些暖意。
黑暗中,曾有那么一瞬,凤翎的表情僵了僵,还是很快的给了甘氏期望的答案,“好,娘,就这么说定了。”
甘氏伸手往脸上抹了一把,很坚定的道,“等明儿冯先生来下过聘,我就去跟你爷说,有义和无义离,我就不等他的休书了。”
甘氏握握凤翎的手,“你和阿大、二子,还有三儿,你们都大了,该自己做决定。愿意跟着娘的,咱们一起吃糠咽菜,愿意跟着你爹的,就随他们上京去吧,娘……”甘氏的声音顿了顿,“娘也一样心疼你们。”
凤翎偎紧她,“娘,我和哥哥早说好了,娘走到哪儿,咱们跟到哪儿,咱们有手有脚,离了秦家,照样饿不死。”
“只是我担心……”甘氏叹口气,“他如今不同往日,官大势大,真要威逼,咱们又能走到哪去?”
“娘,”躺在甘氏另一侧的浅云忽然喊了她一声,往她身边偎过来,“您还有我呢。等我进京见着皇后,确认身份,我想,看十一爷的情形,这不该是难事。到时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皇后娘娘替娘讨回个公道。”
“你也没睡呀,吵着你了吧?”甘氏转过身,腾出一只手来抚浅云的发顶,叹道,“好孩子,你毕竟与凤丫不同,这不关你的事。听娘的话,等你进京认了亲,好好儿的孝顺长辈,好好儿的过日子,将来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让人疼着过一辈子。娘的事儿不必放在心上,娘年纪大了,怎样也无所谓,别因为娘的事儿给你添堵。”
“那人把事做到这份上,别人再怎么做,也不能还娘的公道,”凤翎接上话,连爹爹都不愿再喊,“姐,等那帮子人得不到爷的信儿,再快马加鞭回去再来,一来一回的,你肯定比他们进京的早。公道什么的不必讨了,有机会,你跟皇后娘娘讨道懿旨,准许娘和那人和离,并准哥哥和我随侍娘左右。有了这道懿旨,咱们便可快活的过日子,不再受那人骚扰。”
“什么那人那人的,”甘氏慎道,“他再怎么不对,也是你爹。你别为难浅云,她什么不懂,才进京,该步步小心,别惹人闲话。”
“放心吧,娘,我心里省得,这些天,我都在跟三婶认真的学礼仪规矩,不会惹人闲话。凤丫的话,我会记在心里。”浅云挪挪身子,更贴近甘氏,这样她既可以搂住甘氏,也能握住凤翎的手。
“只是一想到要离开娘,离开凤丫,我就想哭,也不知以后何时再能相见。”浅云哽咽,“我走了,还那么远,娘的事儿我也顾不上,这两年,要没有娘,没有凤丫,我总想,我怕是早埋在哪个地方了吧?还能有今日?娘和凤丫,就是我的大恩人。”
“呸,”甘氏轻轻啐了一口,“就要上路了,别老说不吉利的话。云哪,娘也舍不得你,你虽然不是娘亲生,但娘待你,跟凤丫的心思没有两样,但是,你就要能和自家亲人团聚,娘还是打心眼里替你高兴。只是我总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我又总不放心,你得步步小心,要多看多学才是。”
“娘,姐,你们甭担心,”凤翎反过手将浅云的手握紧,道,“浅云的娘,是安国公的嫡**,护国将军的夫人,当年也算殉国而死,所以才谥封护国夫人。又是皇后的幺妹,皇后娘娘必定心疼早亡的幺妹,不然也不会十几年了还四处寻找。浅云这时进京,会一路畅顺,受封县主,受宠爱呵护,风光无限。”
“县主?你怎么知道?”甘氏和浅云异口同声。
凤翎笑,“我猜的,不该是这样么?当年如果没有发生叛乱,这些荣耀本该就是姐姐的,依情依理,只要身份确定,都该还给姐姐啊!到时赏赐大把大把的来,就怕姐姐屋里都放不下呢!”
浅云想了想,点头笑道,“真要这样就好,我也不要什么赏赐,像凤丫说的,就跟太后要个和离的懿旨,恩……再要个大院子,把娘和哥哥们都接来,咱们一起,好不好?”
甘氏抬手拍拍浅云的脑门子,“你啊,本来挺乖的孩子,都被凤丫带坏了,想什么呢,满脑子的。亲还没认呢,就想赏赐了?”甘氏笑着摇头,“听娘的话,你甭管那么多,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你们都好了,娘才好。”
“恩。”浅云没有再说,一边搂紧甘氏,一手握紧凤翎的手。
母女三人这才依偎着小睡了一会儿。
鸡叫一遍,甘氏便起床梳洗,还淡淡的上了些脂粉。
这些脂粉都是齐氏特意为她配制的,给甘氏增了不少颜色,也将前日脸上的疲惫遮掩许多。
而这天夜里,冯先生与兰先生捉奕到深夜。
二人的动作都很慢,根本是无心于棋局。
兰先生先下一子,问,“师的信,你打算如何?”
“我能如何?”冯先生盯着面前的棋盘,苦笑,“我十年守候未有建树,恩师气恼也是正常。只是,他要的下半部人经……”
冯先生捉着白棋在手中来回揉搓,不落棋,也不再说下去。
兰先生却是明白他的意思,“你确定人经在阿凤姑娘手中?”
“十之八九。”
“既如此,你让师再缓缓,你于秦姑娘一有师恩,二来,你们又即将成为一家人。到时机成熟,你再对阿凤姑娘明言,向她讨人经一观,我想,于情于理,都不该是难事。或者,我去信替你向师解释,再缓些时日?”
冯先生摇头,“兰兄这话让我汗颜,我办事不利,还劳兄费心。恩师在信中己经说得清楚明白,人经一书,可以助我等复国。我如今己有部书的确切下落,又如何能因私人情感而多方推诿?至于你说的阿凤……”
冯先生停下手里的动作,很专注的盯着手里的棋子看了半晌,摇头又道,“也不通。你不了解阿凤,那孩子心思缜密、与别不同。我若猜得没错,只怕人经一书,她自己也不愿看,若非是隋风所留,恐怕她早将其付之一炬。”
“为什么?这倒奇了。依你的说法,阿凤姑娘得隋风之物亦有些时日,这孩子又聪明的紧,怎会不加研读?付之一炬又是为何?”
“你不明白,”冯先生的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深深的吐了口气,才又说道,“我幼时跟在恩师身边,无意间翻见恩师的手扎,惹得恩师大发雷霆。而我偏偏又是个过目不忘的,那手扎的内容,我一字不拉的记得清楚,记载着隋风生平。”
“隋风之初年轻气盛,又擅长面相之术,也不知他是如何算得,竟写出了一本记载天下名士功过的相书,取名人经。只可惜,恩师费尽心机,只得前面半部。前半部记得是警世恒言,权衡利弊得失,于咱们有利的,反而是后半部。”
“后半部记载的是功臣将相?”
冯先生苦笑,“是。你说,若是在这些人气候未至之时杀之,天下于我,岂非探囊取物?”
“如今皇帝龙体不安,所以师才逼迫你……”
冯先生笑笑,将手中的白棋落入黑棋中心,“釜底抽薪,背水一战吧。”
冯秦二家结亲,俨然成了秦家村的一桩大事,早早儿的,就有许多乡人围着秦家小院往里看,悄悄的谈论冯家会有多大手笔。
而冯家也不负重望,金银首饰、彩绢、杂绢面面俱到,排在红盘中,在秦家小院一字排开,给秦家挣足了面子。
乡人们看热闹的,道贺的,围在秦家小院里久久不散,直闹腾到才渐渐散去。
秦铁柱的脸上一直带着笑,似乎昨儿的事根本就没发生似的。
甘氏也一样。
洪福不敢怠慢,将这里的情况以及秦老太爷的意思一并修书一封,即令家丁快马加鞭帝回京诚给秦天河裁夺。
在秦天河未回信之前,洪福便在镇上找了家店住下,以为权宜之计。
一切好像风平浪静。
过了今天,凤翎就算正式许给冯伦,龙凤玉佩一人一半。
前世进京,再不曾看到冯伦天真单纯的笑容,是凤翎一生最大的遗憾,直到赴水寻短,她的面前依旧闪现冯伦俊逸的面庞。
如今,似乎就要弥补这个遗憾,她却为何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欢乐?
凤翎呆呆的望着窗外,外面的热闹却怎么也到不了她清冷的心底。
所有的一切,再没有单纯甜蜜的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