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上一个大章,再次致歉,明天会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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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上,秦天海与齐氏相对无言。
凤翎则一直在记忆中搜寻有关齐氏的事情。
她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
肃亲王府家宴,闲聊之中,婆母肃亲王妃赞裕隆长公主长娥如黛,与众不同,问描眉的可是波斯进贡的螺子黛。
长公主答“是”。
一众贵妇于是围住长公主细瞧她的眉色,赞长公主“眉若翠羽分外娇”,又赞那波斯国产的螺子黛果然名不虚传,比起本国产的铜黛强得不止一点半点,难怪一寸十金尚不得求。
长公主眉目之间却不见喜色,只是叹道,“若是玉枝还在,谁又称罕这螺子黛?”
肃亲王妃似是对长公主口中的“玉枝”知之甚深,点头赞同,“也是,这螺子黛虽然颜色俏丽,却远不如齐氏的石黛出色,想当初长公主描的薄眉,色泽清澄宛若远山。只可惜,这齐氏一步不慎,满盘输。”
长公主于是点头又叹,“玉枝去后,无人再知我心。”
众妇人跟着嗟叹不己。
见长公主的眼中隐隐有泪光,肃亲王妃又出来打圆场,“若是知道这石黛的制法就好,咱们也试着制制。咱们这些人,哪有长公主的福气?螺子黛毕竟少,舍得银子还得等得波斯国的船期。若能自制个仿石黛用用,鱼目混珠的也好。”
长公主这才又道,“说起法子倒也不难,我却是记得,年轻时还亲眼瞧过。取苏枋木半斤,右以水二斗煮,取八升。又石灰二分著中,搅之令稠。煮令汁出,讫,汁浸之,五日成。用时细碎之。”
肃亲王妃抚掌笑道,“那岂不好?明儿个我就寻个人试着制制,兴许能制出个什么黛来。”
长公主的爱女安雅郡主却是摇头笑道,“王妃有所不知。我母亲爱极了这石黛,我便寻了国内最善制妆的师傅来府,就依这法子制了不下百次,母亲都只画一笔便扔了,就是说制不出石黛的那股子味儿来,后来也只得作罢。母亲不得己这才用上了螺子黛。”
长公主此后神情恹恹,宴未尽便先行离去。
肃亲王妃赞了一番长公主真是善心念旧之人。虽然这番话肃亲王妃是说给安雅郡主听的,但从安雅郡主的表情上来看,肃亲王妃的话是说到了点子上,长公主对齐氏确是念念不忘。
当时齐氏去世己久,她没往这方面深想。现在想起来,长公主口中的玉枝,巧手制石黛之人,岂不就是她的三婶齐氏玉枝?
其实三年前太祖驾崩,新皇登基时己经大赦天下,所以严格来说,此时的齐氏己不是戴罪之身。
凤翎不由得又瞥了齐氏一眼。
也不知是不是牛车颠簸的厉害,齐氏的面色惨白得吓人。
握紧齐氏的手,凤翎正想开口安慰几句,不料秦天海却抢了先。
“当今皇上登基的时候己经大赦天下,你……不能算是罪臣之女。我……不会说话,但是我想,家人地下有知,定是希望你过得好。过去的事情,再想也是伤身。”
正是凤翎想说的话。
齐氏冲秦天海感激的笑笑,“谢谢。”
到普渡寺山门前,秦天海先扶齐氏下了牛车,付过车钱,便求了个小和尚,说想求见兰先生,请他去通报一声。
小和尚原本不愿,只说寺里没有兰先生此人。可听到齐氏玉枝的名字,又往齐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点了点头,瓮声瓮气的道,“我去问问。”
过了一会儿,出来迎接的是常欢。
秦天海几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他见过常欢,知道他是兰先生的长随,他能出来,说明兰先生情况尚好。
齐氏的面色也同时一缓。
见了齐氏,常欢的脸色不好,不过也没有多说,只是抬起一只手往里甩甩,权作“请”的动作,闷声道,“兰叔让我带你去,跟我来吧。”
常欢说完即转身要走,跨出一步却又收回脚来,又转身向齐氏道,“兰叔如今命悬一线,你若还有些良心,莫再说刺激的话。要不然,拼了兰叔责怪,你也莫想再近一步。”
常欢边说,边红了眼圈。
“我知道。”齐氏微低了眸子,轻声答道,“我只是问弄清楚当年的事情,不会再犯那日冲动的错。若是我错了,我认错,他有三长两短,我赔着命去便是。”齐氏抬眼直视常欢,“我不后悔那一刀,那是他该得的。毕竟齐氏灭族,他难辞其咎。”
常欢愣愣的盯着齐氏的脸看了半晌,咬牙道,“你个女人!竟还说出这番话来,心是石头做的么!要不是冯叔说兴许你还能救回兰叔,要不是怕兰叔伤心,我岂能让你站这里快活的说风凉话!”
“也罢,也罢!兰叔都吩咐了,小子我还能说什么?跟我来吧!”常欢一跺脚转身往寺里去。
秦天海却快步追上几步,拉住他,陪笑道,“这位公子,劳您稍等,我还有几句话和……她说。”
常欢停下脚步,秦天海便又往齐氏身边跑回来,先是挠了挠头,又不好意思的笑笑,喉头动动咽下口口水,才道,“玉枝,真是对不住了,我忽然想起来,那个,”秦天海往门外指指,“老李头家里娶媳妇,紧着要张架子床呢,我……我得赶回去,要不,你自己个儿进去?”
齐氏的眼里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点点头,“也好,你去吧,我一会儿和凤丫一起回。”
“那个,”秦天海又看看凤翎,“凤丫跟我一起回。”
齐氏看着秦天海霎霎眼,似是知道他还有下文。
“那个,”秦天海不敢直视她,垂眼舔舔唇,双手在身前搓了几搓,终于一咬牙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递给齐氏,“这个,给你的。我想你用得着。”
齐氏没动。
“拿着吧,”秦天海抓起齐氏的手,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信封塞进她的手里,“这些年……对不住。”
“磨磨叽叽的还要多久啊!”不远处常欢不耐烦的催促。
“等一会儿你会死啊!”凤翎忍不住冲他吼上一句。
知道他难过没错,可事情变成这样,谁的心里又会好过呢?
三婶并没有说错,除了兰先生,没人能往“鸾颜”里渗元珠,什么理由都好,齐氏灭族,兰先生确实难辞其咎。
兰先生再委屈,能比齐氏委屈?三叔就不委屈?
不用想也知道,三叔给三婶的信封里装得什么。
跟痛苦的活着相比,死又算什么?
秦天海却拉拉凤翎,一边笑着冲齐氏摆手,“去吧,去吧,有事儿的话……让人捎个口信来就好。”一边拉着凤翎转身大步离开,没有一点儿犹豫。
只要兰先生还在,他就不需要担心齐氏的安危。
看着秦天海的背影,齐氏动动唇,却没说出话来,忽然觉得手里攥着的东西似有千斤重似的。
“凤丫,你说,三叔这次作对了吧?其实我早想问清楚的,哎,我是怕呀!”
这是回家的路上,秦天海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凤翎却没有回答。
三叔并不需要她的答案。
一个月一晃就过,齐氏音讯全无。
最后连凤翎都放弃了希望。
看样子,齐氏真不会回来了。
冯先生一直没有回来上课,兰先生的伤势如何了呢?
秦天海开始还只对家里人说齐氏出去走走,后来实在瞒不过去,便梗着脖子道:“玉枝老家派人来接,我,我反正配不上人家,不如一封休书打发了干净!”
“啥?”秦铁柱和李氏一下子都没能明白。
“我把她休了,玉枝再不会回来了!”秦天海负气的大吼一声。
“哎哟,哎哟哎哟……”李氏抚着脖子直叫唤,翻着白眼快要背过气去,甘氏赶忙扶起她往屋里歇去。
秦铁柱只愣了一瞬,转了个圈没能在屋里找到合手的东西,弯腰就脱下脚下的布鞋,冲着秦天海头上面上一阵乱打,一边打一边骂,“你个浑小子,你个狗东西!休谁呢,啊?休谁呢!这么好的媳妇,你说休就休啦?你问过谁啦?”
秦天海只是下意识的以手抱头,也不躲,打到痛时,便又梗着脖子顶上一句,“那是我媳妇,我想休就休,跟谁说去?”
“呀,行啊,哈!”秦铁柱怒极反笑,手下则打得更狠。
“臭小子,我打死你,忘了谁养得你了!”
“你了不起了还,啊,这么大的事儿,敢跟我说什么,你媳妇?你还跟老子姓的秦!”
鞋子不好着力,秦铁柱索性扔了鞋,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就在秦天海身上头上乱打,时不时还踹上几脚,将秦天海从堂屋一直追打到小院里。
秦乐文不在家里以后,秦铁柱还从未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罗氏早早的就将秦天江拉回自己屋里,不让他淌这趟浑水。
甘氏不在,小辈们根本劝不住,秦天海头上的包巾不知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披头散发的十分狼狈。
凤翎实在看不过去,扑过去拽住秦铁柱,以全身的力量挂在他的胳膊上,一边冲着秦守文拼命眨眼。
以前秦乐文挨打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只要能拖住秦铁柱,让秦乐文得了空子溜了。等晚些时候再回来,通常秦铁柱气都消了大半,再骂骂了事。
秦守文会意,拉起秦天海就往门外跑,一边还喊,“三叔,快跑,晚点儿再回。”
“臭小子,敢跑,跑了就甭回!”秦铁柱扯着嗓子在后赶。
才拉开门,秦守文差点一头撞在门外的人身上。
秦守文先是一愣,继而喜道,“三婶!”
不等齐氏回答,秦守文扭头就冲着院里就喊,“别再撵了,爷,三婶回来了!”
秦天海原本低着头蓬着面由秦守文木木的由秦守文拉着,这时忙抬起头来,两手自面前将长发拨开,这才透出两眼来看齐氏。
齐氏还是那身蓝布碎花衣裳。乌黑的长发挽成髻,只在胸前垂下两绺,额前留着整齐的刘海,和平常的打扮没什么两样,说不出的漂亮。
似乎又和平时不太一样。可哪里不一样,秦天海说不上来。
愣愣的,“你,你怎么回来了?”
齐氏向前一步,抓着秦天海的手,看着秦天海肿得跟猪头似的脸,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挨打了?啊,怎么打成这样?”
“嘿嘿,我没事,没事,我皮实着呢,挨爹几巴掌,不算啥。”秦天海用另一只手挠挠头,看看齐氏抓着自己的手腕,又抬脸冲她尴尬的笑,“手腕……没事啦?”
“你傻啊,爹打你,你不会躲?也没见二子被打得跟你一样?老大的人了,怎么连二子都不如呢?”齐氏带着泪责备。
凤翎一头就扑进齐氏怀里,搂着她直晃,“三婶,你可回来了,要再不回来,三叔要给爷打死了!”
“胡说什么呢,丫头!”秦铁柱就比她慢了一步,瞪她一眼,又冲齐氏不好意思的笑,“这浑小子,我正收拾他呢……咦,这位是……?”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齐氏身后站着的一名瘦削高挑、脸色苍白的僧人。
凤翎仔细打量了一番,差点没叫了出声,兰先生!
兰先生仍着着那身灰色僧袍,灰色的罗汉鞋,凤翎之所以没一眼认出的原因,他剃去了一头的长发!
兰先生微垂了头,向秦铁柱双手合什,“贫僧了尘,曾是玉枝的族兄,云游到此,不料竟与玉枝巧遇。秦兄似是误会了,贫僧不是来接回玉枝的,而我之前又病着,玉枝照顾我,这才拖到现在。”
兰先生转眸冲凤翎笑笑,又道,“玉枝跟我说,这些年来,多蒙秦家照顾,她过得很好,贫僧病一好即送她回来,再特来感谢一番。”
兰先生说话的时候,眸子里清澈无波。
齐氏的眼睛则一直在秦天海身上。
可看着兰先生顶上新烧上去还未长好的戒疤,凤翎的眼里有些泛酸。
了尘,了去红尘。
秦铁柱却是一边应着一边将兰先生和常欢往里迎,“快进来快进来,养子无方,让亲家兄弟见笑了。”
常欢背着个包袱,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一脸不情愿的跟在兰先生身后进屋。
齐氏则一手拉起凤翎,一手拉着秦天海往屋里去。
对着铜镜,齐氏一下一下轻轻的梳他的头发。
秦天海觉得自己在作梦。
自再见到齐氏,秦天海就一直在找她哪儿不对劲,从铜镜里再看到齐氏,他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眉心里的结不见了,她居然满脸带笑,那种温柔的,喜悦的笑,就像和煦的春风拂过他的心田,吹得他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齐氏替秦天海挽好头发,凤翎正水进来,齐氏接过,将帕子沾水拧干,往秦天海脸上轻轻的敷。
动作又轻柔又仔细。
“我自己来,自己来。”秦天海居然红了脸,忙不迭的接过帕子。
齐氏没有坚持,转身又去柜里取他的衣裳。
凤翎抿着嘴退了出来。
她是打心眼里为三叔三婶高兴,三叔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同时她也很羡慕。
对三叔三婶来说,只要两心相映,爱,其实很简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