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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7 倾诉 含颇佳和氏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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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香兰将落叶扫到一处,埋在泥里沤肥,墙角种着一溜儿菊花,金黄的,水红的,银白的,绛紫的,并非名品,或团团开得跟绣球一样,或已枯败,迎风摇曳。香兰将枯枝烂叶皆修剪去,拿了瓢一一浇水,见屋角里扔着个开裂的瓷盆,便用布条把盆子绑紧了,移了棵菊花摆在窗台上,正是樱桃色,叶稠油翠,喷吐丹霞,那院子里原本瞧着杂乱荒凉,这一棵菊倒衬着精神了些。

她忙忙碌碌,转眼过了一个上午,中午草草吃了饭,下午又在窗前做女红,忽听见击门声,出来从门缝往外一看,正是报儿,便开了门,让到屋内。报儿怀里抱了一床被,对香兰道:“天渐渐凉了,晚上露水重,我寻了床厚铺盖。”

香兰笑道:“总劳烦你惦记我。”说着亲手给报儿倒了一盅茶。

报儿只是干笑,偷偷看了香兰几眼,见香兰正看他,又搓着手呵呵干笑。

香兰一见便知有缘故,不禁道:“有事?”

报儿支支吾吾:“那个......啧......那个......”吞吐了半晌,终小声道,“大爷,大爷知晓香兰姐如今藏在这里了......”

香兰大吃一惊,站了起来:“他如何知道的,他要如何?”向外张望,又仔细看着报儿,“他没将你如何罢?”说着拉起报儿上下打量。

报儿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大爷查着抵押的戒指,这才牵连出来,我同大爷说了香兰姐为何要走,大爷就傻了过去,跟木头人似的。等他好像明白过来,就,就变了个人,跟谁都没一句好话,脾气吓人得要命,还把刘爷和谢爷给揍了,太太和三爷过去劝,大爷竟冷嘲热讽的,惹得太太哭了一场。大爷又开始喝酒,从晚上醉到今儿早晨,一起来闹头疼,可手里的酒还是没放下,谁也不敢劝一句......”

香兰惊得发怔,喃喃道:“这,这怎么可能......”这哪里是林锦楼,那厮总是一股百折不回的劲头,即便天塌下来也万不会自我颓唐。

“真的。都惊动老太爷了,可大爷竟好像连老太爷都不在乎似的,老太太也不搭理,嫌家里烦,竟骑马出去找地方喝酒,直喝到这个时候才回来,因喝得太多,从马背上跌下来......听说,听说是跌断腿了......”

香兰瞠大双眼,连声问道:“跌断腿?大夫来了么?还伤着哪儿了?腿跌得重么?”

报儿苦笑道:“我不过个看马厩的,哪里知道这样清楚了......听说大爷躺床上还叫着要酒,太太在大爷跟前哭,说这个家让他折腾得快四分五裂了......”说着偷眼看香兰,清清喉咙道,“香兰姐,我没旁的意思,大爷眼瞅着也不会再来找您了,可他拼命折腾自个儿也不是个事,对罢?我知道姐姐苦衷,可老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啊呸,不是这句,那个,那个......好歹相识一场,姐姐要不去跟他好生说一回?让他明白些,好聚好散不是,让他别再糟蹋自个儿了。”

香兰呆坐了良久,终将满心的惊涛骇浪压下,勉强开了口,干干道:“他不愿再见我的,相见争如不见。”

报儿过了片刻,也低声道:“是了,香兰姐这样的人,合该配温文知礼的白面小书生,不该是大爷这样的,可大爷这模样也委实太可怜了些......他还不让提你的名字,太太说了句‘香兰’,大爷就把杯子砸了,如今就在书房里,连内宅都不回了......”

香兰眼眶泛红,垂泪不语。

报儿叹着气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纵大爷这几日用不上马了,可这个时候也该回去刷马喂马。”

香兰起身送他,报儿走到门口,忍不住转身问道:“香兰姐......您要看大爷去么?”

香兰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报儿走后,香兰仿佛丢了魂儿,心不在焉,晚饭也不曾吃,只一味发愣,枯坐到掌灯时分,靠在床头,恍恍惚惚,一合眼就能看见最后一天和林锦楼在一处,他低着头,嘴角含着笑道:“你什么都别操心,等待会子我回来,跟你好生说说。”她抽出手去理他的衣襟,低声说了一句:“好。”自她离开林家开始,便总想起他当日的眉眼,她不愿深想,直至今日才赫然明白,原来她心底里竟隐着极深的遗憾,倘若知道这是自己与他最后一面,自己便要同他多说几句,可想到说什么,却让她语塞,不知不觉泪雨如倾。

她觉着自己是病了,如今日子安稳她便不该自寻烦恼。他和她之间隔着天堑鸿沟,与其在往后艰涩的日子里磨成怨偶,倒不如就此留下一尺余地的相思。她心里明白,可情执难放,依旧时时袭来,痛彻我心。想到报儿说林锦楼跌伤了腿,心里更上下翻腾,他前胸和胳膊上的伤才好,腿上再添了病儿便麻烦了,浑身上下哪还有一处好地方?也不知伤得重不重?莫非真的跌断了?

她越想越坐不住,在屋里踱步转圈,心里仔仔细细反复思量了几回,忽然仿佛下定了决心。她一旦捏定主意,反平静下来,把帕子洇湿擦了一把脸,从床上拿起衣裳披了,推开门走了出去。径自走到畅春堂向外一侧的大门处叩门,她扣着门环敲了许久,只觉心中攒的勇气将要用尽时,院传来门子极不耐烦的声音道:“来了,谁呀?”门“吱”一声开了一道缝,香兰强作镇定道:“是我,我是陈香兰,劳烦跟大爷通禀一声。”

“陈香兰”这三个字在林府里可谓如雷贯耳,只是二门外当差的鲜少能见,那门子一听,立刻瞪圆了一双眼,死死盯着香兰,嘴巴大张,满面不可置信。

香兰又说一回:“劳烦通禀。”

那门子如梦方醒,“哎”一声,连滚带爬的往里头去。

香兰站在门口,神色从容,可裙里双膝却在打颤,短短不到一刻钟,她心里便想了百千种情形,想到林锦楼恐怕连见她一面也不愿了,心里百味杂陈。她正胡思乱想,只见门已开了,双喜站在门口,显是跑来的,呼哧呼哧喘气,见着香兰满面惊喜,连声道:“奶奶,真是你,快进来。”一行说一行往里让,带到书房门口,书染赶紧迎了过来,紧紧握着香兰的手,说了句:“这些天,您去哪儿了?”便有些哽咽。

香兰却顾不得,问道:“大爷呢?”

书染看看书房里,为难道:“方才通传了,大爷说不见,说奶奶走了就走了,他就当......”后半句话咽了下去,香兰明白只怕是当她死了云云。看着香兰脸色,书染连忙道,“大爷喝醉了,说得是酒话呢!”

香兰点点头,勉强笑了笑,迈步往书房里去,双喜一惊,刚想唤住,吉祥却在一旁扯了他一把,摇了摇头。

香兰推开书房的门,一室冷清,黑漆漆的,只见里间隐有烛光。香兰站在帘子外,浑身乱颤,想到要再见林锦楼,一颗心将要从喉咙里蹦出。她深吸一口气将帘子掀开,只见屋中茜纱瑶窗,褥设芙蓉,炕边设禔红小几,几上香霭沉檀,云母插屏,仍是豪奢之相,却阴森浓重,进屋便闻到扑鼻酒气。林锦楼正靠在镂雕朱窗下的鸳鸯榻上,背后倚一对儿鲛绡锦枕,身披着件松垮的绸缎衣衫,裸着胸膛,手里仍然拎着一壶酒。听见响动,不耐烦的回头,张口骂道:“谁他娘的准你进......”看清来人,不由浑身僵住,立刻别开目光,宽肩阔背瞬间隆起,深深喘息几口,方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么?”

“我是走了。”香兰只觉声音干涩,半垂着头轻声道,“我,我有话跟你说,你听完倘若赶我,我一定走。”

林锦楼回过头,死死盯着香兰,拎起酒壶喝了一口,容色平静,可眼神犀利,神色冷漠:“什么话?”

香兰沉默半晌,仿佛字斟句酌,又仿佛鼓足勇气,开口道:“有些话是我积在心里,许久都不曾说的......我自最初进林家当丫鬟那日便不快活,过去那几年,哭的日子比笑的日子多得多,个中多少委屈辛酸,心里明知要看开,可事到临头,哪有不动心动气的道理。有段日子,我心灰意懒,一句话都不愿说,只觉活着无望,不知该往何处去,可经历是非又清醒过来,在心里跟自个儿说,每一天都好好过罢,纵一切好不起来,可光阴也不该虚度。或许明儿个比今天更难熬,可再难的日子也得做个好人,一步步走到今天,回头看这几年又好像脱胎换骨,跟往昔已大不相同了......”

林锦楼闭了闭眼,往事一幕幕在他眼前倒得飞快,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心里过得这样难......所以你还恨我呢罢?”说着不由自嘲一笑,痛饮一口,仿佛恨香兰,更像恨自己,喝了一声道:“难怪......”酒壶狠狠掷出,“啪”一声摔在墙上碰个粉碎。

香兰吓了一跳,可又往前迈了一步:“请听我说完。”顿了顿道:“知道头一次我离开林家去宋家那时候么?我只觉天青水碧,无忧无虑,每天都能哼出歌儿来,可是这一遭,我出去心里全然没有这样解脱,只是行将就木,平静度日......”

香兰眼眶已经红了,这是她头一遭向林锦楼极艰难的袒露心声:“我也不知为何这样,你原本不是个良人,总是逼我迫我,颐指气使,霸道无理,风流好色,总是欺负我......我只想出去过平静的日子,可那样的日子我也觉不出欢喜了,我变成另外的模样,都是因为你。”

她说到后来已语不成声,林锦楼面无表情,只是拎起另只酒坛一口接一口。香兰用袖子拭泪,吸一口气道:“这几年我总是在坎坷,总是日子刚刚有些起色便转瞬跌入深渊,许是失望久了,便渐渐学着不奢望,心里也隐隐盼着日后能越来越好,可又总觉着好事不会降在我身上,所以干脆从开始便不期待,日后也便不失望,就好像......就好像你说爱我一样。”

她抖着嘴唇,两眼蓄满泪,林锦楼在她眼里已成了模糊的影子,她竭力想看清,却不能:“我出身卑微,日后只怕也不能生养,时日一久,皆是错。我只怕这刚刚好些的日子,往后又被无常倾覆,我真怕了,不想漫长几十年再难受下去。我......我也爱你,可是我不敢也不能说,好像说了便要万劫不复了。”

她说着说着,哽咽难禁,泪滚瓜似的掉下来,“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可是我听说你腿跌伤了,心就像让油煎了,恨不得赶紧过来瞧你,我就知道我到底还得回来......”

屋中寂静。

香兰死死垂着头,她一口气说出压在心底的话,只觉轻快敞亮了些,继而又满心疼痛苦涩,林锦楼再无声响。“时隔半年的光景,只怕他也厌了。”香兰钝钝想着,浑身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只觉难堪,强忍着不哽咽出声,只低头木然道:“既然大爷没事,我,我......”后面“我就走了”几个字哽在喉咙里。

前头的光忽被高大幽暗的身形遮住,一双靴子进入眼帘,香兰吓了一跳,忙忙抬头,眼泪滑了一脸。泪眼婆娑中,瞧不清林锦楼脸上的神色,只是他步履踉跄,一把抓住她,却仿佛站不稳,头扎在她怀里,竟滑跪在地上,仿佛刚刚那几步已穿越千山万水,他早已累得精疲力竭,再难支撑。

香兰已说不出话,只任脸上的泪往下滚,伸手去抚他的脖颈和肩膀,林锦楼浑身一激灵,猛站了起来,伸手捧住香兰的脸,烛光下,他的神情仿佛刚同千军万马殊死作战,痛楚激越,又满含深情,好像再难承载至近乎狰狞:“你知道我这半年怎么过的么?”他咬牙切齿,手上却很轻,去抹她脸上的泪珠儿,“我都觉着自己不像人了,真他娘的想掐死你!”

香兰尚来不及开口,便被林锦楼拉扯一头撞进他怀内,铜胸铁臂,她不过是团儿脆弱的丝绸,他力量惊人,胡乱摩挲她,仿佛她是只小猫儿:“之前那样待你,我早就后悔了,可你这女人什么心肠,都说了要好好爱你对你好了,你怎么还跑了呢?就算不能生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林家又不止我一个传宗接代,我委屈自个儿也不愿委屈你,这条命都是你的,我的心你怎就不明白呢?”

香兰趴在林锦楼怀里,听了这话既伤感又如释重负,啜泣得愈发厉害了:“你方才还赶我......”

“我都快气死了,真以为再见不着你,谁知道说了什么鬼话......真赶你还能满处找你?当时你敢走一个试试。”

香兰饮泣道:“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行,行,都怨我,你别哭了,以后指定待你好,真的。”他说着已经低下头去亲香兰的嘴,喃喃道,“咱俩赶紧成亲,麻利儿的,你想走都走不成了......”

香兰只觉上不来气,林锦楼亲得又狠又疼,她推了推他,刚想说话,林锦楼已毫不费力将她横抱起来,一行亲着一行走到炕前压在她身上。

香兰脸早就红了,挣着说:“等等......”

林锦楼两手已扯开香兰的衣襟,依稀瞧见白纱衫儿里胭脂色肚兜,衬着一痕雪肤和一股子幽香,林锦楼两眼赤红,探手抚进去揉搓,细细亲着她娇嫩的脸蛋儿和粉颈,喘着粗气道:“等不了,想你半年了,再等该死了。”他一行亲着,一行问:“你想不想我,嗯?快说,想不想我?”说着已入进去,浑身轻颤,咬紧牙关,再说不出话。香兰眉头蹙起,呻吟着,将脸埋在大条褥里,双手无力攀着林锦楼的后背。林锦楼肌肉贲起,越来越猛,汗珠子顺着额头滚下来。香兰昏昏沉沉,浑身一颤,眼前皆是金星,林锦楼一头栽到她颈窝里,不住喘气。

香兰清醒过来方觉出不对,连忙挣扎道:“你的腿呢?不是跌伤了?”

林锦楼像只吃饱的大猫,笑得春风得意,拧了香兰鼻头一记:“傻妞儿,那是蒙你呢,不这么说你能回来么?你能说爱我么?”又嘿嘿笑道:“你爱我呢,我都听见了,赶明儿个我就给外头挂上金匾,还得写首诗挂在这屋,后半辈子都得记着今天的事。”

香兰目瞪口呆,羞愤难平,脸涨得通红,眼泪又掉下来,对林锦楼又掐又咬,哭道:“你怎么这样!怎么还欺负人......”

林锦楼笑着制住她双手,又倾身亲她:“在意你才欺负你,旁人想让爷欺负,爷都不给她那脸。我这是爱你呢,真的。”撑起身子,细碎的亲着香兰的脸,堵住她的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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