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兰将谭露华拉入隔壁梢间,谭露华仍气得满脸通红不住淌泪,香兰见丫鬟海棠和石榴正在那里侍弄花草,便连忙道:“劳烦两位给二奶奶舀盆洗脸水来。”又劝谭露华道:“二奶奶是个明白人,虽说受一场委屈,可到底是一家子姊妹,日后她们去了山东也是不常见了,别因这个伤了和气。”
谭露华恼得气都喘不匀,道:“先前做姑娘时她就处处欺我,恨我比她生得好,比她伶俐,衣服首饰都先紧着她,连出门穿的衣裳都不准比她贵气了。爹爹倒是有心疼我,又怕太太不乐,反让我更艰难了。”说着委屈,眼泪又滚下来。
香兰忙劝道:“二奶奶别伤心,如今二奶奶嫁得好,太太宽柔,二爷跟二奶奶又恩爱,这不比什么都强了。”
谭露华用帕子拭泪道:“太太没得说,就二爷这个身子,风吹吹就坏了,好一日病三日,年纪轻轻如此,说是做夫妻,也像陪个活死人了......”
香兰听了这话便是一惊,正巧海棠端了半盆热水进来,便佯装没听见谭露华的话,口中道:“二奶奶先洗洗脸,我借脂粉去。”说完便出去了。
谭露华便命海棠绞手巾来擦脸,一时香兰回来,手里端着小圆托盘,放着官粉、胭脂,并眉黛等物。香兰道:“这是问绿阑姐姐她们借的。”
谭露华素爱修饰,对着镜细细妆扮了,对香兰微微笑道:“方才真是气坏了我,说了好些违心的话,多亏你从旁劝着,什么时候上我那儿去,我得了两本好书与你看。”
这还是谭露华头一遭对她和颜悦色,香兰不由一怔,随即心头了然,暗道:“方才谭露华被嫡姐一番话相激,委屈得跟什么似的,心里话再绷不住,气急败坏一股脑儿全倒出来,又嚼了二爷的不是,这会子人静了心,便悔上来,唯恐我出去乱说,方才示好罢了。”因笑道:“二奶奶方才是给气糊涂了,人在气头上都迷了心,说什么都不当事的。哪天有空定去二奶奶那里坐坐,就怕扰了二爷休息。”
谭露华听了这话,一颗心便放下来,暗想:“香兰素是个没嘴葫芦,凡事不吭气,她听了什么也不会满世界张扬。”口中笑道:“他不碍得,咱们在别的屋里说话儿。”忽见秦氏打发红笺来唤她,方忙忙的去了。
却说林锦楼出了门,香兰去给秦氏请安,书染到前院料理事物,又赶上今日小鹃做生日,房中丫鬟们便恣意玩笑起来,画扇跟灵清掷骰子赶双陆棋,雪凝、灵素、小鹃并韩妈妈身边的小丫头子小方儿凑一处抹牌,小鹃歪在炕头靠枕上,一边抹牌一边吃点心,点心渣子落了一炕一地。
偏春菱从外头折了两瓶鲜花儿进来,见众人肆意耍乐,十分瞧不过,因道:“行了,赶紧收收罢了,只因我没跟着上京城来,没人管束你们,如今就愈发没了样儿了,姨奶奶好性儿,不说你们,你们就得寸进尺,这屋里屋外的糟蹋,成什么体统!”
这话一说,灵清、灵素、小方儿便惊一跳,三人不敢再玩,纷纷站了起来,雪凝见了也丢了牌站起身,画扇偷偷去看小鹃脸色。小鹃却不管这些,只管把手里的牌掷出去道:“碰了!”抬头同画扇对了个眼色,画扇便扭回身,拉拽灵清小声道:“咱们玩咱们的。”
灵清犹犹豫豫坐下来,余下几人看看春菱,又瞧瞧小鹃,也纷纷坐了,春菱登时脸色发沉,雪凝道:“今儿个小鹃生日,姨奶奶让我们凑一处乐乐的,春菱姐方才在外头,怕是不知情。”
春菱道:“既如此,屋里的活计可都料理好了?大爷的衣裳都熨没熨?”
那活儿是小鹃的,众人便都往她身上看,小鹃只顾玩牌,并不理她,雪凝几度想打个圆场,却不知该如何说,灵清见了打圆场胡乱应道:“今日那衣裳穿不着,明日再熨也来得及。”
春菱冷笑道:“好,好,好得很,待会儿姨奶奶回来了,让她给评评理,一个个越性活儿都不干了,衣服不熨,床褥不晒,桌子椅子不抹,茶炉子不烧,鸟儿也不喂,没得乱疯,你们几个可以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可也别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言罢一摔帘子出去。
小鹃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个讨厌的货!也不知是谁先不把主子放在眼里的,自己没臊拿乔出去,有本事就甭回来,既回来了就夹着尾巴做人,摆什么二层主儿的款儿,如今摆威风到我头上,也不瞧瞧姑奶奶吃不吃她那套!”
话音未落,春菱“噌”一下掀开门帘,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指着小鹃鼻子道:“你说谁呢!”
小鹃掀起眼皮道:“说谁谁心里有数。”说着站起来,将春菱指着她的手指头拨开,掸了掸裙子道,“春菱,你日后对我客气些,姨奶奶早就提了我一等,灵清、灵素、画扇来了就是二等,雪凝在老太太那里就是二等了,同你没个分别高下,日后想摆款儿,找后院的小丫头子去,别在我们跟前显摆你能!”
春菱听了这话又气又愧,怒道:“怎么?原先还跟我‘春菱姐’长‘春菱姐’短的,如今刚提了等就不把我放眼里了,兴的姓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就知道吃好的穿好的,见了活计就躲,你就是只哈巴狗儿,就靠巴结主子得便宜罢!”
小鹃也恼起来,冷笑道:“你不是哈巴狗儿,你有骨气得很,竟把自己当主子,姨奶奶都能让你随便奚落,你是好大的威风,我可比不得!”
众人见了连忙过来相劝,纷纷道:“少说两句罢。”画扇去拽小鹃道:“今天是姐姐好日子,别跟她使气。”雪凝也劝春菱道:“都是一处的,原都相处好好的,何苦争持起来。”
正闹得没开交处,香兰回来了,见屋里乱成一团,便问道:“这是怎么了?”
屋中静下来,谁都不说话,只听春菱冷笑一声道:“一群阿物儿,合起伙来欺负我,罢,罢,都是我的不是,过会子我找姨奶奶领罚!”说着,赌气去了。
香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眼睛看了一圈,落在画扇身上,道:“小画扇,你说。”
画扇虽和小鹃要好,却也不敢在香兰跟前弄假,便将前因后果说了一回。小鹃便抢道:“奶奶我这是存心的,你不知道她如今多讨人嫌,到处挑剔,一时说这个手笨衣裳折得不对,一时又说那个脑子不灵,针线做得不好,自己做会如何如何不在话下。这几天下来,几乎人人都让她挑剔个遍,就她一个人最能耐似的。见天听一耳朵无聊回来嚼舌根子,讥讽二奶奶小家子气,又嘲笑四姑娘学不好规矩,眼皮子浅,又爱骂小丫头子,天天就搬弄这些,搞得畅春堂上下都不像样,早憋着她火儿了。”
香兰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可到底都是畅春堂的人,大家一处以和为贵,闹成这样也不像话,你是我身边最得信赖的,所以我提了你,日后想事情也该周到些,别凭着自己性子来,她这个样子,你告诉书染也好,告诉我也好,都省得,可不该这样闹僵起来。”
小鹃抿着嘴低着头道:“知道了。”
香兰又抚慰了几句,让她们接着玩乐,便进了卧室,刚刚坐到妆台前,将手上脖上的首饰除了,春菱便走了进来。
香兰见她面上尤带愤懑之色,心里一叹,隐隐有些头痛。春菱自回来,对她一句认错软话皆无,她也曾找春菱说过:“到底一处经历风雨过来的,只是日后有什么话,还是掏心肺的说出来,我到底信重你的。”只是春菱当时答应了,过后仍是爱答不理的,活计也不似先前精心了。
香兰让春菱坐,先开口道:“方才的事我已听她们说了......”
春菱登时立起眉毛道:“既听说了,那姨奶奶评评理,我说她们哪点不对了,这样骂我算什么?你们也许瞧着她们吃喝玩乐无事,可我眼里不揉沙子,就是看不惯!我不过说两句罢了,就招来这么些闲话,这是什么道理?就算是姨奶奶允她们玩的,可闹得这样不堪,传到太太耳朵里,谁干净得了?”
春菱拧眉瞪眼,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香兰顿了顿道:“这原也是我的不是,想着先前忙了三爷的喜宴,大家都未曾好好歇着,这一回小鹃生日,大爷又不在,遂放了假,让她们乐乐,她们不过抹牌下棋罢了,倒也未曾闹得不像样,我知你好心,只是此事也不必如此较真。”
一语未了,春菱便气鼓鼓道:“是啊,可说我这么些闲话算什么?是不是把我从畅春堂赶出去才算随了她们意了?”
香兰好言相劝,但春菱仍咄咄逼人,显见是存了一肚子火气冲着她撒火了,香兰脸上的笑容便淡了,问道:“那你想如何?”
(小禾微博,某浪搜“禾晏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