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氏绷着脸儿坐在那里,显是心里憋了火气。香兰暗想这谭氏虽嫁了人,可到底年纪还轻,正是在一言不合便恼起来仇视对方的时候,不禁后悔方才同她争持,正欲说两句软话,却见谭氏站了起来,青着脸色道:“出来太久,也不该叨扰了,这就告辞。”
说罢不理众人挽留,撩开帘子便走出去,不想她出来脚步太急,一下与门外站着偷听的林锦楼撞个满怀。谭氏只闻得一股子混着薄荷龙脑和皂角味儿的男子气息,猛一抬头,正与林锦楼四目相对,瞧见那双漆黑如电的眼睛。
谭氏本想推开,可她又慌又乱,心头狂跳,臊得跟什么似的,腿发软,站立不起。
林锦楼没料到谭氏莽莽撞撞从屋内冲出来,拧着眉,不耐烦伸手将谭氏推开,撩起帘子进屋。众人见林锦楼来了,连忙站了起来,林锦楼只对纨、绮略一点头,对香兰道:“你出来。”
香兰只好跟着林锦楼去,待进了卧室,林锦楼只居高临下的看着香兰不语。香兰见他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唯恐这霸王发什么邪火,小声问道:“爷有什么吩咐?”
林锦楼又盯着香兰看了一时,方才说:“衣裳脏了,去给爷去找一身。”
香兰抬头,果见他衣襟上有一块污,忙打开箱笼,取出一套,帮林锦楼重新换上,低头替他整腰带和玉佩时,仍觉着林锦楼阴沉个脸盯着她瞧,仿佛要将她盯出两个洞。
香兰心惊胆颤,琢磨着方才她在屋里那番话让林锦楼听了去。这厮狡猾多端,精明绝顶,一准儿能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倘若因此恼起来那可就糟了。如今林锦楼看似脾气比先前软和些,实则霸道有增无减,积威尤甚。
香兰手指头有点颤,见旁边的翠色大荷叶托盘上摆着五六串璎珞荷包,赶忙拿了个花卉火莲荷包捧到林锦楼跟前,并不敢抬头看,只说:“那个……那个天气慢慢热了,大爷再戴羊皮荷包便不合时宜,这个是我前两天新做的,大爷要不嫌弃针线,就佩上罢。”
林锦楼见香兰低眉顺眼可怜巴巴捧着荷包那样儿,跟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似的,拿起荷包看了两眼,在掌心里拍了拍,道:“这会儿知道巴结了?”
香兰小小声说:“没有,没巴结……就是早就做好的……”
却说画扇见林锦楼把香兰唤了去,心里着急,唯恐主人吃亏,抓耳挠腮想了一回,碰巧灵清端了一盘子茶进来,画扇连忙过去取了一盏,往卧室里去,掀了帘子,口中道:“大爷请用茶。”
林锦楼还未回过神,就见香兰“噌”一下转过身,一溜烟儿去接画扇手里的茶,跑得比小兔儿还快。
林锦楼觉着好笑,又憋住,见香兰接了茶,磨磨蹭蹭的端到他跟前,放在旁边的小几子上。画扇在门口杵着不动,林锦楼瞪了她一眼,画扇唬了一跳,只好退了出去。
林锦楼把茗碗端起来吃了几口放下,忽一拉香兰的胳膊,刚想说:“这荷包给爷系上罢。”
香兰一激灵,以为林锦楼要打她,立时搂住了他的胳膊,颤着声音道:“大爷别生气。”
林锦楼一怔,见香兰眼圈红红的,面带哀求之情,浑然不是当初梗着脖子跟他拧的神色,其实这般顺服是他最愿见着的,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欢喜不起来,反有股隐隐的怒意,他也不知道这股火是从哪来的,许是因着方才他偷听见香兰说的那番话?林锦楼不愿多想,甩着胳膊,冷冷道:“放手,想让爷揍你是么?”
香兰一抖,乖乖把手松开了,眼泪却滚下来,也不敢伸手去擦。她是着实怕了林锦楼,这男人发怒起来真能要了她的命。林锦楼待她不坏,衣食住行皆是最好的,在外人面前也给她足够体面,她不是不知道,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仍是战战兢兢的怕,怕林锦楼之威,怕日后生活无依,怕一生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过去。如今她又回到京城,十几年前她曾风光过,又没落的地方。物是人非事事休。
有时她想,她这辈子若是个傻子,或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就好了,没心没肺的过日子,倘若这样,那林锦楼抬举她,在她眼里恐怕就是个天大的喜事,寻常的奴才丫鬟哪个有她的体面呢?真能喜滋滋的去当个姨娘,只怕日子就简单多了。
可惜她不是,她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了自尊或是为了对日子的憧憬,她凭心里一股韧劲儿,撑着自己过日子,跟自个儿说:“迟早灾消难满。”但心底里究竟是焦虑,带着一丝悲苦滋味。
原本不愿触及的心事被这桩事勾了起来,香兰越哭越厉害,小声抽泣起来。
“你怎么哭上了?爷还没训你了罢……你先别哭……你能耐了是罢?这是哭呢,跟爷叫板呢?赶紧把泪儿收了。”
香兰用袖子拭泪,悄悄看了林锦楼一眼,见他的脸色不似方才那么沉了,生怕她好了林锦楼再同她算账,便呜咽着说:“收,收不住……”
林锦楼见床上扔着块帕子,便捡起来给香兰擦脸,末了,把她拉到怀里,拍了拍后背道:“你如今倒真长本事了,爷还没说什么,你就先哭上了。行了,别哭了,我是恼你,可大妹、二妹在这儿,也没想把你怎么样,屋里还有亲戚没走,你哭成这样像什么话?……你再把爷这身衣裳哭湿了,待会儿还得换。”
香兰听林锦楼说“没想把她怎么样”,心里便松快下来,用帕子抹了把脸,又偷偷看了林锦楼一眼,林锦楼一瞧见不由笑了,道:“瞧什么瞧?行了,把荷包给爷系上罢,前头还有客。”
香兰乖乖把林锦楼原先腰带上的羊皮荷包解下来,把当中的去火的薄荷丸,打赏的铜钱和小银锞子,各色零碎小物件倒出来,重新装在新荷包里,系在腰带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