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灵清、灵素在梢间里收拾东西,灵素把包袱解开,将衣裳取出来放进柜里,忽叹了一声道:“真没想到,林家是这个光景。”
她们二人在路上也悄悄谈论过,以为林家便是比扬州林宅大些的府邸罢了,可一到这里,单见那三间兽头大门外蹲着的两个大石狮子,便已瞠目结舌,再见府内房屋轩丽,气度森然,仆妇们吃穿用度不凡,便愈发心惊了。
待进了知春馆,见香兰身边团团围了七八个丫鬟,皆是伶牙俐齿,张牙舞爪之辈,始知她二人未必能插上手,幸而香兰后来说将她们留在身边掌事,方才舒一口气。只是方才春菱带她二人来梢间的时候,拧着眉瞪着眼,脸上能结出一层霜,冷冷淡淡的。她二人见春菱的体面,知是个香兰颇为器重的体面丫鬟,她们两个初来乍到,唯有忍着气唯唯诺诺而已。
灵清与她对望一眼,二人都心有戚戚焉,闷不吭声的收拾起来,先前来林家的兴奋之情,早已化成一股烟飞了。
灵素拉了灵清一把,悄声问道:“你说,咱们俩是叫‘奶奶’,还是顺着她们叫‘姑娘’?”
灵清眉头拧了起来。谢域将她们送到林家之前便交代了,让她们二人去伺候一位女贵人,去了要上赶着叫“奶奶”,先前见林锦楼那上心劲儿,还有香兰的一身气派,她们俩也以为香兰是正经大奶奶,可自打听刘小川几个叫“小嫂子”,便觉出不对味,盘算着香兰是个受宠的姨娘,可如今在府里人人皆唤她“姑娘”,方知香兰连姨娘都不是。可瞧着众人前呼后拥,还住在正房之中,倒是比正房奶奶还体面。
二人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叹了口气。
香兰歪在暖阁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黄昏。小鹃守在暖阁炕边上做做鞋,见香兰一动,忙放下手中活计问道:“姑娘醒了?要吃茶么?”说着把小几子上一盏温茶递了过去。
香兰接过来吃了一口,起床换了衣裳,见身边只有小鹃,因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别人呢?”
小鹃道:“太太要操持三爷和四姑娘两个婚事,实在忙不过来,就请了莲心和汀兰去。雪凝说灵清、灵素刚来,人生地不熟的,带她们俩去四处逛逛,春菱在后头收拾姑娘行李呢。”小鹃将镜匣文具打开,手上拿着象牙梳,手脚麻利的给香兰绾发,口中道:“你刚回来,府里的变化还不知道呢。紫黛那小蹄子让大爷给撵走了,知春馆里就空着个一等的缺儿,不光是咱们院儿里的二等,就连老太太、太太那头的丫鬟们也都眼红,憋着劲儿往这儿凑呢!当时大爷见天不在,太太又病了一阵,病好了就一门心思准备二爷成亲之物,哪有功夫管得了这个。你是不知道,春菱盯着个跟乌眼鸡似的,当时风闻太太房里的蔷薇要过来,春菱还跟蔷薇吵了一架,两人原本要好呢,也掰了。”
香兰心想:“春菱素是个不甘人后的,事事要强,原先我们一处做丫鬟时,她就想做副小姐,如今盯着这事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这性子仍是太急了,嘴也不饶人,可这性子到底难改罢了。”
小鹃拿了一根赤金镶珠云脚簪在香兰的头发上比划,觉着不好,又换了一根大些的烧蓝珊瑚簪,将碎发用精巧的小簪子别住,口中仍絮絮道:“书染姐姐也觉着这事再放着不像话,她觉着汀兰姐厚道寡言,又一直勤勤恳恳的,便荐了她,大爷就答应了。阿弥陀佛,结果正应了句俗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春菱的脸黑了半个月,不知多少人背后磨牙看笑话。春菱心里头一直不舒坦,唉,何必呢。”说完对着镜子里的香兰吐了吐舌头,道:“汀兰提了一等,我也跟着沾光,书染姐姐提我当了二等,如今我跟春菱一样,她再想摆架子训我,我可就不理了。”
香兰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她人不坏,就是那个性子。”
小鹃嘟着嘴道:“姑娘就太好性儿,她才这样的,下回她再敢不恭敬,姑娘就治治她。”说话间,头发已梳好。小鹃又从旁边花瓶里插的杏花枝子上剪了三朵杏花,插在香兰发间。
香兰道:“且不说春菱先前对我有大恩,就说我出了府又回到知春馆,那时你也知道,如何无依无靠,身边除了你、春菱和汀兰,竟没有人能真心帮我一把的。可你那时还稚气,汀兰老实,也得亏春菱泼辣,事事帮我张罗,她脾气急些,又不是大错,就看她对我这一颗心上,还有什么不能容下的。”
小鹃张了张嘴,叹一声道:“唉,她要是知道姑娘的用心就好了。”
正说着,林锦楼迈步走进来,道:“方才爷回来一趟你还睡着,这么会儿功夫就起了?”说着一侧身子:“瞧瞧谁来了。”
香兰定睛一瞧,猛然站起身,惊喜道:“爹,娘!”
来的正是陈万全夫妇,瞧见香兰仿佛天上掉下个活龙,薛氏早几步抢上前,一把将香兰搂在怀里揉了又揉,满口“心肝肉”的唤上了,陈万全红了眼眶,想上前又不敢,缩手缩脚的站在一旁。
这些日子香兰不曾回家,过年薛氏欲进府见女儿,也让林府的仆妇拦了,只秦氏见了一见,赏了些东西,只道香兰随林锦楼去了庄子。薛氏见众人语焉不详的,心中愈发起急,却也无济于事,年也不曾好过。陈万全出去打探,有悄悄说香兰在庙里丢了的,陈氏夫妇登时愁白了头,可心里到底抱着丝侥幸。如今又见着香兰,二人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忍不住抱着女儿掉了一场泪。
薛氏红着眼眶道:“好闺女,快让娘仔细看看。”捏着香兰胳膊从头到脚打量,又搂着香兰哭道:“我的儿,你好好的,也就是我的造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