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看起来都简陋寻常,可移步此间,方知别有洞天。
庞文绢磨蹭了半天才找出钥匙,却迟迟不肯上前,她行至门口便再也不愿多行一步。
老贺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下打开房间。
乐青探头瞧了一眼,正瞧着迎面挂着的一幅长卷,待看清那幅画里的内容,他立即又将脑袋缩了回来,一脸受惊过度的模样。
几个人都站在了门口,齐齐将目光往箫琰身上瞟,甚不明白这别具一格的地方怎么就被这人给盯上了。而箫琰自然不会当着几位公子爷的面说自己以前是做江洋大盗的,做一行就一行的惯性,看见上锁的地方,总忍不住去瞅一瞅……
墙上是一幅重新着人临绘的春图,竟似唐伯虎的《风流绝畅》。
“名家手笔,果然风流。”箫琰忍不住赞了一句,他是识货的,一时嘴快而已。
曹远讪讪地道:“三弟仍是性情中人,血气犹盛,对此类狎物十分爱好,在下也说过他几次,没想到……”他偷偷看向庞文绢,却见她眼睛泛红,睫上盈盈含泪,竟似受尽了委屈。
曹游沉迷性狎之物,更尝有天赋异秉之说,有人忍不住会问,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却能混得一个三公之爵……其实也还跟这房中秘术息息相关。坊间有人传言,昭帝御女之时,常请曹太保在侧观礼,或施以援教,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床上功夫都是从曹游那儿学来的,比起卫梦言这帝师太傅,曹游似乎更得皇帝青睐。
“说得好听是血气犹盛,说得不好便是泯灭人性,禽兽不如!”老贺看着这弱不禁风的小姐,心头怒火迸发,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抢上前来,将房门大开。一股异香扑味而来,乐青与箫琰同时捂住了口鼻,曹远勉强忍住呕吐的冲动,皱紧了眉头。
屋内轻纱垂幕,隐隐约约现出一张弯曲的摇床,摇床不带板垫,更无铺盖,看起有些像婴孩用的摇篮,只是样式别致,伸出的突起处还箍着几块银托。床上随意散放着几根手指粗的绳索,床下垂着一根长鞭。摇床身后是一列矮柜,上方置着两排白瓷小瓶,下方是四个抽屉。
庞文绢瞪着那方摇床,竟像是看见了洪水猛兽,整个儿抖成了一团,却死死咬住了唇,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乐青的眼神飘忽,若有所思地落在她手臂上的伤痕处,自心中掠过一丝恻然。
那摇床名唤“极乐天”,是欢场男女交合时偶用的狎玩助兴之物,这样的淫物寻常人家就是想试着用用也不敢放在家里,更不敢用在名媒正娶的良家妇身上。却不料曹游居然腆着脸将这东西弄进宅子里来了。想那庞小姐原就生得柔柔弱弱,又是官宦小姐,哪受得住这等折磨?
她此时早已经面无人色。
乐青打开抽屉看了一眼,只见满满当当的奇巧淫具,堆放在一起,多看一眼都嫌脏。
“咳,这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还是出去,出去。”乐神医不治女子常疾,看到这些东西免不了也脸红,他回身拉了箫琰一把,可那蠢货还在兴致勃勃地东翻西找,把曹游珍藏的春册搜了个遍。乐青揪他不动,只提挽了他的脖子,将他掳出去。
箫琰猝不及防,竟被他勒得差点喘不过气,就在两人纠缠着爬出门口时,乐青突觉眼前一花,一道绛色人影被直直地丢进了门。跟着,箫琰怀里抱着的春册就被人抢走了。
“予聆公子,那里边全都是……呃!”箫琰话没说完,就被乐青扔下,一屁股顿在地上,等他翻身起来,予聆已经一脸淡然地将门掩了,他大惊失色,转头去拍门,口中嚷道,“你疯了不成,我们小姐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你,你你你,居然让她看那种东西?会长针眼的!”
乐青也吓了一跳:“不是说好了别让姑娘家跟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予聆唇角一勾,将两人同时推了个趔趄,面不改色地道:“是卫小姐自己要进来看,我只不过是顺遂了她的心愿而已,你们这么紧张做什么?”
箫琰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她,这,我……我不是说了这里边是狎物么?她都听不懂,你还……唉!”他又要去拍门,却被予聆一把擒住,那手法十分狠厉,竟不等他反应过来,便接下了一记手切。
“嘭”,箫琰昏蹶在地。
众人目瞪口呆。
乐青怔了半天,喃喃地说了三个字:“你,好,狠。”
说心疼她,要保护她一生一世的人是他,把她推进这残酷人道的人也是他,他到底是怀着什样的心思去“爱护”这位“心上人”的?这样很好玩么?他究竟知不知道这样的场面,对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来说不饬于凌迟酷刑?
这是予聆给卫嫤上的第一课,勿视。
长久以来,她都没有接受完全的隐卫训练,她一直是单纯的,天真的,善良的……可是这一刻,她见识到了只属于女子的地狱。
“我十三岁时所经历的一切,比这个还要恶心。”之前,他这样说。
卫嫤冲进屋里,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匕首,等到慢慢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她才开始细细打量周遭。屋子里陈列着好多奇怪的东西,有一些她看着眼熟,可是又叫不出名堂,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确信没有第二人在场之后,她将匕首揣好,环视屋内一圈,最终将目光停在了那根马鞭上。过去的十几年历练致使她对兵器有着本能的反应。之后,她才注意到那张奇怪的摇床,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却没太在意。
庞文绢手臂的伤痕在脑海中闪过,她缓缓地弯下腰去拾取皮鞭,却在抬头的刹那看清了墙上的画。这时,她的脸就腾地红了个透。
画中绘着一男两女,男子扶着一名女子的右腿,高举过肩,自正挺腰而进,腿间昂藏的雄物描绘得栩栩如生,女子面上春光艳丽,润若羊脂如玉的身子就这样自然地放松着,任由男子亵弄。男女身后站着一位丫鬟打扮的女子,看起来年纪稍幼,正自捧着一只小银盘在侧观战,盘中随意置着几只蔬果。
这是……
她不安的转头,还闹不清予聆这是什么意思,但听窗外的争吵清晰可闻。
“要查案的是她!如果这点秽物都应付不了,她将来就只能永远是卫家的千金小姐!”予聆的声音清越,却掺着隐隐的怒气。
恍惚间,就想起有一次执行任务,她跟予聆一起在酒楼里小歇,恍惚意就听到一位女子娇逸地吟唱:“花兵月阵暗交攻,久惯营城一路通。白雪消时还有白,红花落尽更无红。寸心独晓泉流下,万乐谁知火热中。信是将军多便益,起来却是五更钟……”那时的予聆侧头望向她,脸上悄悄染上了一层薄媚。只是当时她没开窍,只觉得心意摇荡,满是莫名。
她要“死”过一次才知女子春思,似乎有点儿惨。
怀着这分好奇,卫嫤翻开了刚才予聆塞给她的绣像,第一页,只几行字。匆匆瞥过,再翻一页,顿时又见满目春光,她吓得一松手,画册就掉在了地上。中间某一页自然打开,露出了一只扶手摇床。床上低伏着一位女子,攀着扶手娇软无力,而架中的带着银托的木刺斜斜地刺入了女子的身体。女子后边立着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正自挥着手中的小鞭,作势抽打女子的背脊。
她好奇地蹲下来,以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下一面,却还是看见那张奇怪的床……她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屋里静静伫着的那张足有八分相似的物事。画中人换了个姿势,女子被男人呈大字捆绑,悬在了床架上。男人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男子,也是赤条条,精光光的。
她突然一阵反胃,反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压抑住腹中翻涌的恶心,没有再看下去,她勉强起身退后两步,靠在墙上,脚下踢到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她看了一眼,终于捱不住惊呼出声。
她终于知道那些看起来眼熟的柱状体是什么了!
“这个畜牲!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为什么!”这个房间里藏匿着曹游心底所有的肮脏。
“以前我也问过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人,却被剉骨扬灰。”房门陡被打开,予聆有如神祇般屹立阶前,他目光深邃,竟含着一丝令人看不懂的悲戚。就在他伸手的刹那,卫嫤突然打开了他的手,低头绕过了。
“我累了!我要回去!”她大声说着,像是为自己壮胆,可是走了两步,才发现箫琰晕倒在脚下。她身形一顿,又转了回来,一把扯住了予聆的衣领,“十三岁那年,你……”
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完全找不着北。乐青望着予聆冷淡的容颜,暗自叹息,却未插言。
她是个不合格的隐卫,他所经历的一切,她都未曾经历过,十二岁之前,她在军营中有夏侯卓琪帮着照看,十三岁之后,她在他身边被他保护,她除了习武,几乎什么都不用想。
她以为自己是最好的,却不人世险恶,人情丑态。
庞文绢看着她错乱的举止,嘴角无声抽搐,终是露出一丝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