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探视时间是下午两点,咱们到医院顶多半小时,那么早去,在医院干等着?”梦琼看了看表说。
“可现在都快一点了,爸,我想见我妈,咱们出发吧?”忻钢又催促。
“哪到一点了,刚十二点四十五,医院外面病人多,不要你妈妈的病没治好,你们再被传染上点病。”王大力不同意早去。
于是三个人都静默无言,各自坐在椅子上,梦琼和忻钢时不时抬抬头看看墙上挂的电子表,王大力则把椅子挪到窗口,打开窗户点着一支烟,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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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风霞望着坐在面前的丈夫和儿女,眼里又一次渗出泪水。这对儿女,自小就没离开过自己,这离开的三四天,感觉好长,好似一个月或一年。她看了看梦琼,依然漂亮,亭亭玉立,整齐的细眉和明亮的大眼配上饱满的红红小嘴,宛然长成了个美人胚子,个头长的好像比王大力还高些了。再看忻钢,虎头虎脑,浓眉大眼,长的不太像他爸,倒八分像自己,她把忻钢拉到面前,问:“这几天想妈了吗?”
“想。”忻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
“妈,我们天天都在想您,您刚住院,第二天我们就想来看您,可是爸说:医院平日不让探视,只有星期四下午和星期天下午两点到五点可以探视,星期四下午我和忻钢还要上课,所以推迟到今天才来看您,您不愿我们吧。”梦琼说道。
“我知道,你爸来都和我说了,你们不用老来看我,在医院里有医生有护士,你爸又常来,我在这住院住的挺好,你们在家,要听爸的话,别放松学习,过些日子,妈住一段时间就回去,梦琼,你也长大了,这些日子你帮爸干点活。”徐风霞对女儿梦琼说。
“妈,我知道,您就安心养病吧。”梦琼说道。
医院做了检查,照了片子,又做了穿刺后,每星期一早上,抽一管大的一管小的两管血做化验,每天二十四小时留尿化验,其余,除了测测体温,量量血压,只吃几片小药片,其它,徐风霞便没什么事了。
住了十来天院后,徐风霞的心情也和来时的紧张害怕不一样了,肾炎不疼不痒,只是脚下无力,慢慢习惯了住院生活,又见同病房的几个病友,三两天透析一次,照样也该吃吃,该睡睡,心情便也释然了。
转眼住了二十多天,每天伙食只是一顿一个馒头或二两米饭,早饭有稀粥,菜都是素菜,只有中午菜上有一片火柴盒般大的熟牛肉,但切的奇薄,用筷子夹起,对窗户一看,半透明。
徐风霞尿中的蛋白也由住院时的四个加号变为两个加号了。“我哪天出院呢?”徐风霞惦记家里的孩子,问医生。
“好啊,你想出院,明天就可以办出院手续。”于医生笑容满面地说。
“可是我尿里的蛋白还有两个加号?”徐风霞问。
四个加号变两个加号不是好多了吗,肾炎不可能一下治好的,你回家慢慢调养,我再给你开些药。”于医生说。
“您不是说我肾里还有个结石吗?”徐风霞想起于医生曾和她说起她左肾里有一个小指甲肚般大的结石,可能也是引起肾炎的原因,不禁问。
“哦,你说那结石啊,那不是主要影响肾病的原因,你可以把它取出。”
“我先不出院了,先把那结石取出来吧?”徐风霞想这次住院就把事办完,不禁说道。
“取那石头,不是我们肾内科的事,是肾外科的事,就是泌尿科的事,你从我这里办了出院,再在泌尿科住院,他们会为你处理那结石的。”于医生点点头说。
“咱医院肾内科是三层,楼下二层就是泌尿科,都是肾上的事,谁治不是治啊?”徐风霞还是想趁这次住院把结石的事解决。
“不一样,是谁的事,就是谁的事,我解决不了,你还是出院重新到泌尿科看吧!”于医生脸上现出不快的神色。
徐风霞出了医院,此时已是阴历腊月二十八,再过几天就要过春节,路边各家商店门口都已挂上红灯笼,贴上对联,亮起一串串像红辣椒似的彩灯,张灯结彩,好一派节日气象。
前两天下了一场大雨,雪有三四寸厚,人行道上积雪虽已扫净,但树梢头,墙角处,仍堆着或托着白色的雪,空气带有一种冷冰而清新的气味,吸入一口,畅快淋漓。
徐风霞在医院一呆近一个月,一直吸着医院里带有消毒水味的空气,今天,一走到大街,顿觉畅快无比,深深吸了几口空气后,感觉自己有活力的生命又重新回到身上,便对身边的王大力说:“你不用搀着我,我自己走走,我自己能走到车站的。”
心畅无比,迈开大步,想得轻快,可一迈步,她便觉得难了,她发觉,自己的腿怎么像灌了铅般,显得那么沉重,不容易抬起,而费好大劲抬起的腿,踩在地上,怎么又是虚虚的,好似踩在棉花上一般,使不上力。
这怎么回事,自己在这路旁人行道上走,怎么感觉像太空漫步。徐风霞记得,去住医院时,自己虽然发着烧,着急,害怕,可是自己走路那时还是脚踏实地的,怎么住了一个月医院,倒住的不会走路了。
她走了几步,腿一软,单腿跪在地上。“姐,你怎么了?”王大力见她跪倒,忙过去搀扶。
“我腿发软,和踩棉花似的。”徐风霞有些气喘吁吁。
“走不动,我背你吧!”王大力说着,在她面前蹲下。
“不用!”她轻拍了王大力的肩一下。
“这是北京大路上,又不是在山西农村,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背你媳妇的?”
“那怎么办啊?”
“没多远,你扶我走吧?”徐风霞说。
王大力点点头,搀扶着徐风霞一步步向车站走去。
徐风霞回家后,已近中午,徐风霞挽起胳膊要到厨房做饭,王大力忙止住道:“你刚出院,在床上歇着吧,家里的活我和梦琼都能干,你的主要任务,是把病养好。”
梦琼也说:“妈,您不用干活,您住院这段时间,做饭,洗衣大部分都是我干的。”
“我闺女能耐!”徐风霞赞了一句。
王大力和梦琼都到厨房做饭去了,儿子忻钢也趴在桌前做作业。徐风霞靠着被半躺着,默默地观察着自己的这个家,好像初次进来一样,看看墙,看看桌,看看墙上镜框里儿女们的三好生奖状,甚至看看窗户外,一格格铁的护栏。
这是自己的家,一进来,就感到温暖亲切,外面千好万好,不如自己的家好,外人千亲万亲,不如自己的儿女亲,躺在自己的床上,整个身心都放松了,迷迷糊糊,徐风霞便已睡着。
王大力今天要做的是一锅带鱼,是学校发的,舟山带鱼,一捆十斤,每条都足有三四寸宽,银亮银亮的。
昨天,他刚到学校把带鱼领回,今天徐风霞出院,刚好做熟了为她接风,王大力收拾完带鱼,放到锅里红烧,趁空,便进屋看看徐风霞。
一家人团团圆圆欢欢乐乐地过了春节,大年初七,估计医院正常上班了,徐风霞对王大力说:“我想今天到医院看病,瞧瞧我肾上那个结石如何办?”
“我陪你去?”王大力说。
二人吃过早饭,便奔赴医院。大年刚过,医院里看病的人并不多,挂号的人只有十来个,王大力给徐风霞挂了个泌尿科的号,便和徐风霞上了诊室。
给徐风霞看病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高个头的男医生,他看了看徐风霞的病例,又看了看片子,又听徐风霞讲明了住院的经历,然后又把一张张片子挂在玻璃框前亮了灯仔细看了看,这才说:“你身体肾那个地方是有个结石,但是在肾里还是在肾外我还有疑义。这样吧,你再照几张片子,咱们重新确定一下,再作结论好吗?”这位姓王的男医生边思考边说。
“怎么七八张片子都看不清?”王大力心中有些不快,便说道。
“这七八张片子,都是检查不同部位的,要在我这里看病,你还得照几张。”医生话说的很坚定,让人有不得不执行的感觉。
“好吧!”王大力觉得王医生说的也有理,谁看听谁的么。于是带着徐风霞,又去监察室照了片子,这次照的更多,大大小小照了九张。
待片子拿给王大夫看,王大夫摇了摇头说:“这结石不是在肾里,是在肾外,你这肾病还得找肾内科看!”
王大力一听心中老大不高兴,心说这么大医院怎么这么大块结石在肾里和在肾外都判断不清,有心想责问王大夫几句,又怕惹恼医生,一生气,不给徐风霞看病了,便说:“谢谢您了!”又挂了个肾内科的号,去找给徐风霞看过病的于大夫。
于大夫正在诊室,王大力和徐风霞便坐在他面前,于大夫认识徐风霞,便说:“你肾里的结石要拿掉,要到泌尿科。”
“泌尿科医生不管看,让我回肾内科看!”徐风霞语未说,王大力先说了句。
“为什么?”于医生有些不解地问。
“于医生说,那结石不是长在肾里,是长在肾外。”徐风霞小心翼翼地说。
“什么,他说结石长在肾外面,不可能,不可能,我看过了,是长在肾里边的。”于医生坚持说。
“您再看看片子,除了住院时您让照的七八张外,我们又照了七八张。”王大力央求道。
“我不看,我不看,我看了还看什么,他泌尿科说长在肾外,让他泌尿科看去!”于医生突然生起气来,一挥手,示意王大力他们出去。
“于医生,您再睁大您的火眼金睛给仔细看看?”王大力继续央求。
“我相信自己的医术,我看了说结石长在肾内就在肾内,你们不要在我这里多浪费时间了,再到泌尿科看去吧!”于医生极其冷淡地挥挥手,脸一扭,冲窗外,不理他们了。
徐风霞和王大力又来到泌尿科找王大夫,说明于医生坚持结石长在肾内的判断,王医生沉吟了一会儿后说:“既然王医生坚持说结石长在肾内,我判断是长在肾外,你们不是看病么,那么你们再到内科看看?”
徐风霞和王大力只得又挂了一个内科的号。内科给徐风霞诊断的是一个矮胖已经秃顶的老医生,徐风霞坐下后,把自己的病情说了,并说了王大夫和于大夫对自己肾区部位所长结石的争论,这位内科医生听完后,站起来搓搓手笑笑说:“有意思,有意思,怎么两个专家连结石长在肾内和肾外都判断不出来了,来,把片子拿给我看看。”
徐风霞一听,一位碰到一个医术高明的真佛了,便把十几张片子递了过去。他把片子一张张放到亮着灯的玻璃框上仔细瞧,足瞧了十几分钟,然后说:“有意思,有意思,这结石长的位置又像肾里边又像肾外边。”
这不等于没说吗?王大力想,但荏苒谦恭的问:“医生您说,它到底长在肾里还是肾外?”
“我觉得既像肾里又像肾外,它是不是一半长在肾里一半长在肾外?”那医生若有所思地说。
“到底是肾里还是肾外?”王大力又问了一遍。
“要不,咱们把肚子拉开,看看到底是长在肾里还是肾外,不就清楚了。”他的话一出口,吓的徐风霞不自觉地右手张开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这是人,又不是西瓜,想切一刀就切一刀!”王大力有些生气。
“这样吧,你既然不愿做手术,那么先不管结石了,你看看中医吧,中医治慢性肾炎效果也挺好的。”
“中医在几层?”徐风霞问。
“中医在五层。”那医生微笑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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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徐风霞看病的是一位老中医。她鹤发童颜,嘴上无须,细一看,原来是位老太太。只因她白色的帽子压太低,又戴副眼镜,所以刚进屋,王大力没辨出她是那男女。
坐了一会儿,轮到徐风霞看了,徐风霞刚要把片子递过去,她忙摆摆手说:“咱先不看这个,你要看什么病?”
“慢性肾炎。”徐风霞答。
“几个加号了?”
徐风霞这才想起,刚才光讲结石了,一直没化验尿蛋白,便说:“原来是四个加号,住了一个月院,一出院时变为两个加号,现在不知几个加号了。”
“我开张单子,你再化验一下尿吧?”老太太开了一张化验单,一小时后,化验单取了出来,徐风霞一看,是四个加号,心里便是一沉,走进诊室,把化验单递给老中医。
老中医让她把手放在桌上,给她诊脉,同时问她,哪时得的病,自己感觉怎么样,出院后都吃了些什么。诊完左手的脉,又诊右手的脉,然后像老母亲那样和蔼地说:“你撒尿,泡很多吧?”
徐风霞点点头。“肾炎呢,中医有一个叫法叫泡沫尿病,指得了肾小球肾炎的人,一撒尿泡沫很多,当然,精确的是化验了,但是你在家不可能每次尿都像医院一样化验,所以我教你个方法。
每次尿完,尿盆里拿水管冲一下,如果盆里泡多,五分钟以内还不消失,那就证明尿蛋白还很多,如果用水管一冲,尿里泡少了,而且很快起的泡就没了,便说明尿里蛋白少了。
肾病就好些了,这是个慢性病,你别着急,忌冷忌盐,忌豆腐,也少吃油,每天活动活动,我再给你开几服药,回去吃吃,慢慢病就会好的。”老中医的话说的徐风霞心里又温暖起来。
徐风霞每星期到医院老中医那里看一次病,每次拿回七天药,吃完药,便又去看。药不贵,一副药材一两块,这样看了有半年,病也是时好时坏,没什么太大起色。可是她由不得不去那里看,那里是她看病的合同医院,去别的医院,学校不给报销医疗费。
还有,这位老太太中医开的药也不是一点疗效都没有,她开的药,熬成汤后刚开始喝完,头一泡尿清清亮亮的,用水管冲,不起多少泡,好像尿里蛋白没多少,可是过三四个小时候,尿又恢复了浑浊粘稠,黄黄的,用水管一冲,泡又浓浓地起来了,且长久不灭。
再吃药后,头一泡尿又清亮,过几个小时后,尿又浑浊又起泡,半年下来,都是如此。到医院化验了几次,尿蛋白多时是四个加号,少时是两个加号,过些日子又是四个加号,又过些日子又是两个加号,虽然全身浮肿,徐风霞的体重却由原来的一百一十斤减少到九十多斤了。而且夜里睡觉腿老抽筋,弄的她难受的不得了。
梦琼和忻钢上学去了,王大力上班去了,屋里只剩下徐风霞一个人,只有这时,她才敢走到大立柜上的穿衣镜前,在镜中端详一下自己发黑浮肿的脸。(未完待续)